《倖存者說》第十三節歸來1
「嗯,」我迎上他的目光,「真的。」
「但是我有。」
陳林的聲音很輕,像是從極遠的地方飄蕩過來。
「我常常在想,如果沒有我,你們就不會出門,也不會遇到這麼多危險了。」
「也許我從一開始就選錯了。」
「我不應該出現,也不應該留下,這樣纔是最好的結局。」
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也曾設想過另一條世界線。
在那裏,不會有陳林,甚至不會有安安。
對我而言,她只是「王醫生」而已。
我不會遇到王勇、陸長風和陸時雨。同時,基地的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貓哥將繼續在小區流浪,kk也會被困死在露臺上。
但我並不會爲此難過。因爲我們素不相識。
沒有屍羣、沒有廝殺。沒有危機,也沒有故事。
我不會去超市,更不會去醫院。
我什麼都不用做,只需要每天用食物填飽自己的肚子。
昨天、今天與明天將不再有分別。
西西弗斯日復一日地推着巨石上山,而我也將長久地困在同一天裏。
這彷彿是歷史皺褶裏隆起的硬塊,所有的一切都將在一成不變中無休無止地重複。
太陽昇起又落下,直至軍隊將我接走。
這會是更好的結局嗎?
「不會的。」
我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回答他的問題,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不會有更好的結局了。」
他垂頭不知在想什麼。
夏日離羣的飛鳥停在窗外,很快又飛走了。
不知站了多久,我打破沉默。
「那個……我去廚房看看有什麼要幫忙的。」
陳林沒有說話。
「陳老師?」
我伸手在他眼前揮動兩下。
正糾結着要不要直接開溜,一隻手掌突然輕輕攥住了我的手腕。
陽光下,陳林不是被鍍上了一層金邊,而是本身就在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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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沒有隔着防護服,手腕上傳來的溫度清晰而灼人。
或許我該表現得更若無其事一些。
又或者應該自然地反問一句「怎麼了」。
但事實是……
除了呆呆地看着他,我什麼都做不了。
「小何,你覺得……」
陳林正要說下去,一陣交談聲突然從門口傳來。
「那你也沒說清楚啊。」
「這還需要說嗎?正常人類都能想到吧。」
「我在幫你做事誒王憶安,不感謝就算了,怎麼還帶人身攻擊的。」
「得了吧,沒罵你們就很好了。」
兩人邊說邊往外走,聲音已經近在咫尺。
我下意識地想拉開距離。
然而陳林扣住我的手卻沒有要鬆開的意思。
安安的身影很快走出轉角。
她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在看向這邊的瞬間立即收聲。
狹窄的走廊上,我和安安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覷。
「怎麼了?」陳林笑了一下,「碰到什麼麻煩了嗎?」
「也……不算……吧……」她盯着我被拉住的手腕,一副魂飛天外的表情。
周默不明所以地看了眼安安,補充道:「就是塑封機找不到了。」
「……要不要我幫忙……」我弱弱地開口。
「別,千萬別,」安安推着周默往回走,「你忙你的。」
「……我……也沒有很……」
「忙」字還沒有說出口,兩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何要去幫他們嗎?」陳林低頭看着我。
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點頭,又是怎麼回到房間裏的。
迷迷瞪瞪地在客廳站了一會兒,我才回過神來。
儲藏室的門敞開着,安安和周默正在裏面翻箱倒櫃。
「你不是說他們本來就是情侶嗎?」
「哎呀,馬上就是了。」
「人設和情節也有很多對不上……」
「藝術加工嘛。」
「…………我就不該信你。」
一回頭,安安發現了站在門口的我。
「回來了?怎麼這次又這麼快?」
什麼叫又…………
我咳嗽了兩聲,不接她的話茬:「那個……我幫你們一起找吧。」
「別了,陳林都準備明牌超級加倍了,你還是留點體力應付他吧。」
「什麼意思?」周默追問。
「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問這麼多,等你長大就懂了。」
……
她又開始了。
終於,我們在角落的雜物堆裏翻出了塑封機。
「對了,」我後知後覺地問道,「你們找這個做什麼?」
「……嗯……你來看看就知道了。」
跟着安安走進廚房。
這下,我總算理解她那副欲說還休的樣子了。
整整一麻袋土豆全被削了個精光,小山似的堆在兩個臉盆裏。
「是他先說要比賽的……」周默搓搓鼻子。
「我可沒說要比賽。」
見我來了,本來萎靡不振的張一帆立刻挺直腰桿,「我只是說你削得沒我快。」
他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安安更加上火:「你們兩個多大了?」
喫了一記眼神殺,張一帆向我投來求救的目光。
「算了算了,先裝袋吧。」我有些頭疼。
怎麼說呢……
雖然這次確實沒給周默表現的機會,但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這兩個人的鬥爭路線也太劍走偏鋒了……
我看了眼張一帆,又看了眼周默。
兩人正湊在一起研究塑封機的使用方法。
周默也是的……
居然還真接下了張一帆的戰書。
我不禁開始懷疑那八個單項冠軍不會就是勝負欲的產物吧……
不過……
我收回視線。
神情複雜地看着其中的一個洗衣盆。
要不要告訴他們呢……
這個是專門用來洗襪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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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我的預感是對的。
繼土豆風波之後,這兩個傢伙開始搞軍備競賽了。
上一次男人之間的冷戰還得追溯到1947年。誰能想到,七十多年過去,鐵幕又降下了。
某天半夜。
安安半睡半醒地推我:「小何,外面什麼聲音啊?」
「有嗎……沒聽到啊……」我正睡得迷迷糊糊。
「是不是進賊了?」她又問。
「算了,讓他偷吧……」我應道。
等等……
末世第二年,哪來的賊啊?
這個想法讓我一下子清醒過來。
等我們躡手躡腳地推開臥室門,張一帆和周默正穿着整齊地坐在餐桌前喫飯。
kk趴在一旁,眯起眼睛打了一個哈欠。
「早上好啊,女士們。」周默朝我們招手。
我看了眼外面漆黑的天色,一時不知道怎麼回應。
「又發什麼神經,」安安罵道,「偷喫夜宵就算了,動靜還那麼大。」
「這是早飯。」張一帆小聲解釋。
「我管你早飯還是晚飯,」安安一拳捶在牆上,「你們最好給我小聲一點。」
兩人縮了縮脖子,立即將剩下的食物塞進嘴裏,牽着kk出門去了。
陳林說,爲了爭奪遛狗的優先權,兩人每天天不亮就起牀。
不僅如此,所有的家務他們在日出之前就能全部做完。
不過還好。
這種早起早睡、勤勞勇敢的不良風氣在安安的鐵血手腕下很快得到了遏制。
沒有了優先權的爭奪,兩人就只好在任務量上做文章。
所以現在……
魚池一天要被喂兩次。
某隻皇家護衛犬也難逃厄運。
現在一看到牽引繩就兩股戰戰,幾欲先走。
菜地就更不要說了。
眼看着我的白菜就要澇死在兩人手裏,我趕緊給他們劃定了區域。
一人一半,收成和業績掛鉤。
然而每當覺得可以消停幾天的時候,兩人往往又會鬧出新的幺蛾子。
比如……
制定了詳細的內務評分標準,但是一旦到了打分環節就要互相掐架。
我看過評分表,沒有哪次兩人不是給對方打零分的。
再比如……
周默偷偷收集了kk的生物肥料準備大顯身手結果被張一帆人贓並獲。
罪行敗露那天,張一帆就「作風問題就是dang性問題」發表講話。
作爲唯一觀衆的周默倒是老老實實聽了一下午。
凡此種種,數不勝數。
我也懷疑過張一帆是不是走岔路了。
但是轉念一想,這些行動未嘗不是拖垮敵人的精力的關鍵一步。
更重要的是……
我發現這傢伙好像真的有些樂此不疲……
雨斷斷續續下了一週。
每當這時,車庫裏的喪屍就會重新回到地面。
陽臺上的塑料布和收集裝置已經被我拆掉。
雨幕沖刷着天地間的一切。
裏面會有解藥嗎?
我伸出手接住屋檐上墜落的水滴。
第二天下午,天空終於放晴。
連日的雨水將夏日的悶熱一掃而空。
雲層在遠方層層疊疊,連晚霞都比平時更鮮豔一些。
傍晚時分。我們正準備喫飯,門鈴突然響了。
一開門。
趙衡和石楠提着大包小包站在外面。
「我猜就是你們兩個,」張一帆迎他們進屋,「喫過飯沒有?」
石楠搖搖頭。
「隊長,我們就是來蹭飯的。」趙衡笑嘻嘻地說。
「臭小子,早該來了。」
張一帆按着他們坐下,轉身去隔壁搬椅子。
「你就是小楠嗎?」
周默終於把臉和名字對應起來。
他打量着眼前這個戴着圓框眼鏡,梳着兩條麻花辮的女孩,伸出一隻手。
「你好。」
石楠遲疑片刻,還是禮貌性地握了一下:「你好。」
幸好今晚的飯有多,都溫在電飯煲裏。
我起身打算再盛兩碗,卻被陳林拉住。
「我來。」
看着他走進廚房,趙衡瞪大了雙眼。
「怎麼回事?陳林哥轉性了?居然捨得讓他的寶貝屁股離開椅子。」
「這才哪兒到哪兒啊,」安安故作神祕,「你們不在的這幾天可錯過太多了。」
「展開說說。」
趙衡豎起耳朵,石楠也湊近了一些。
「他,陳林,902最懶的男人。」
安安指了指廚房,「現在已經對添飯倒水熟能生巧、手到擒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的就是他。」
「……嘶……」趙衡皺起眉頭,「所以……他給楠姐添飯是想……」
「不對不對,重點不在這裏。」安安抓耳撓腮,「算了,我給你換個例子。」
很快,她重振旗鼓。
「他,陳林,902最沒有浪漫細胞的男人。」
「現在居然隔三差五地帶花回來。小區的綠化帶都快被他薅禿了。」
安安示意他們看擺在客廳裏的花束。
「事出反常必有妖。說的就是他。」
「嗯?」趙衡眯起眼睛,「這怎麼長得有點像石楠花。」
「神經啊,」安安忍不住罵道,「這個季節哪來的石楠花?」
「算了算了,」她深呼吸一口,「我再換個例子。」
「他,陳林,902最不修邊幅的男人……」
說到這她看了眼周默,又改口道,「……應該是最不修邊幅的男人之一。」
「現在竟然、竟然…………」
「這個我一進門就發現了。」趙衡立刻接話,「我還擔心陳林哥受什麼打擊了,都沒敢問。」
「小楠,覺得這個髮型怎麼樣?」
「嗯……」石楠斟酌了一下措辭,「挺別緻的。」
「能不別緻嗎?這是張一帆剪的。」
「啊?」她啞然,「張隊的審美也太奇怪了,爲什麼要把陳林的頭髮剪成那樣……」
「可能單純是手藝不行吧……不過這不重要啦。」
安安停頓了一下,「重要的是,有人開始在意自己的形象了。」
「你是想說,陳林哥有喜歡的人了。」趙衡替她總結。
「沒錯。」
「這又不是什麼新聞了,」趙衡看看我又看看石楠,表情逐漸扭曲,「可我還不懂他爲什麼要給楠姐打飯。」
「……」
安安不說話,只是把拳頭捏得咯吱作響。
「我還是自己去問吧。」
趙衡被嚇得一個激靈,站起來的時候差點撞到了扛着椅子回來的Tony張。
「怎麼了,咋咋唬唬的。」張一帆有些不知所以。
「沒什麼,」周默順手接過椅子,「我們只是告訴他,按照你的顧客名單,下一個就該輪到他了。」
張一帆假裝沒有聽見。
又等了一會兒,趙衡晃晃悠悠地從廚房出來了。
我朝裏面張望了一下:「還沒好嗎?」
「飯不夠,陳林哥又蒸了兩個土豆,就快出鍋了。」
「然後呢?」安安百無聊賴地託着腮幫子,「你向他求證了嗎?」
「當然。」
趙衡一屁股坐下來,「陳林哥說根本沒有這回事。」
「他說他喜歡的是小何,叫我不要瞎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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