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羊吟之時》4 ｜不僅僅是亞洲版《蘿莉塔》

●男人的秘密

莉香你所說的MOCA，毫無疑問便是指曼谷藝術文化中心，館內的作品從裝置藝術到雕塑、繪畫及視覺皆應有盡有，是一座包含了泰國風俗、文化、信仰和生活方式的極具象征意義的建築物，僅從建築外觀來看便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恢弘與工業感，就更別提諸多展品蘊含濃郁獨特的藝術氣質了，因此有甚者稱其為泰國當代藝術的盧浮宮。

第一次與莉香你約會的地點定在這，老實說，我是有一點點驚訝的。不，不只是因為你完全看不上大皇宮、黎明寺、考山路之類遊客熙熙攘攘的熱門景點，更是對你這個小不點的日常品味及考慮周到而倍感驚喜。

不怕你笑話，雖然我身形瘦削，卻是相當懼熱，本來還頗為擔心炎熱的天氣會影響我在你面前的表現，但是現在，得以在將近40攝氏度的高溫之下呆在一個空調冷氣習習的地方，真是太讓我感激的絕佳安排了。

況且這個博物館足夠寬敞幽靜，哪怕我和你十指緊扣地走在一起，也不容易引起過多人的側目注視。雖然和你相約的那天恰好是個週末，但中午12點是大多數人的飯點和午休時間，不得不說你這個小機靈鬼兒真是選對最不擁擠的時候了……

等一下！這莫非是源自於你的經驗之談嗎？

昨晚因為你而發動的網搜大作戰鎩羽而歸，我得謹慎考量如何才能從你的小嘴裏打探到更多令我好奇在意的私人資訊，而又免於遭到你全身心的抗拒和厭惡，哪怕只是輕微一點點，對我來說也已經是比世界末日到來要更難承受住的空前浩劫。

“不知小林先生你對這幅畫作有何感受呢？我有點看不懂作者的創作意圖呢……”你困惑地嘟起小嘴，歪頭端詳著眼前的展覽品。

那是一幅將大象、木材、錦鯉等元素融為一間雜亂房屋所呈現在觀眾面前的畫作。我向來對繪畫藝術興趣寥寥，如果沒有旁邊的作品解說，怕是連這幅畫的流派手法也概括不准。但我想，不管針對什麼樣的藝術作品，評價感受只要從社會與人類的劣根性，就能輕而易舉地獲得認同的掌聲。

“你看啊，這幅畫作刻意描繪出一頭不完整、滿溢滄桑感的大象，雖說大象在泰國是最受喜愛的動物，但與此同時，人們為了奪取錦鯉所象徵的財富，換取安居樂業的房屋，卻又不惜囚禁奴役甚至屠殺大象，逐步建立起了一個惡性循環的迫害系統，或許作者的創作意圖就是諷刺那群利益熏心又虛情假意的人類吧。”

你連連點頭讚歎：“不愧是小林先生啊，這麼一解釋我也就多少明白了。”

哈，我這算是出類拔萃地蒙混過關了嗎？

“說起來，我曾經見過跟這頭大象的命運殊途同歸的女孩呢。”

“哦，是誰呢?”

“哈哈，往事不值一提。”

“那麼你一開始的理解是什麼呢？……哦呀，在你這種年齡能有此感悟，也算是很了不起了……而我是這麼認為這個作品的……”

此後在長達幾小時的並肩而行的觀覽過程中，我時不時認同地點點頭，又以一名穩重老練的男性的身份，嘗試為你每一句孩子氣發言加上熟慮深刻的注腳，可我的靈魂又隨時游離在軀殼之外。

它在貪婪地注視著你，我無法控制這個怪物，反而對它產生了感同身受的強烈共鳴。從你的脖頸到腰間、再到臀部與腳踝的婀娜線條，我深知它究竟在渴求著怎樣脫離世俗倫理的靈肉纏綿。

有機會的話，我想帶你去體驗製作陶瓷器的樂趣，如此一來，你便能切身體會到它注視你時的感覺，那是一種難以忘懷的潮濕黏糊的柔軟感。

土坯在轉盤上不停旋轉，必須小心翼翼地輕觸、輕捏。行雲流水般的線條是創作的基本，看上去就像是在用指尖代替舌頭，輕柔又忘情地舔舐伊甸園禁果的邊緣；光滑細膩的質感方能造就“引人入勝”的魅力，要比母親子宮裏的羊水更親近地包裹住寸寸肌膚……

你很難不對此等巧作產生絲絲入扣的情感，因為從粗糙不起眼的未成品到由自己親手打造成華麗奪目的瓷瓶，那個大獲成功的瞬間能讓你恍然大悟——原本唯歸於上帝的成就感與征服感究竟為何方神聖。

“但願小林先生你會喜歡今天這個安排，我還是第一次邀請人去那種地方……”

在午後三點的冰飲店裏，你低頭抿了抿嘴唇，又不經意地卷起一縷發尾在你指間打轉，意欲借此掩飾住自信心欠缺的念頭展露無遺。

從剛才在MOCA裏四處轉悠起，我就覺察到了你的小心思，你努力向中年男人的世界靠近，如此懂事體貼，我得幫你個忙。

“這是我來泰國這段時間，最是受益匪淺而又不枉此行的一天了。”

我放下吃芒果冰的勺子，鄭重其事地注視著你。

“哈，真的嗎？太棒了！”

牆壁上的電風扇吱吱呀呀地轉動，吹開貼於你兩頰順滑如綢緞的頭髮絲，明媚如花的笑臉直直照亮了整個店鋪。

當然是真的。

坦白說，今天陪你觀賞的這些早就被定好價格的人工商品，和我公司推出的各款名貴香水相比，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可你不一樣，你對我來說，可是世上唯一精美絕倫的無價之寶，是貫注了造物主最多精力的偉大傑作，而我，這個擁有平凡名字、平凡人生的平凡男人，必須遵從神明冥冥中的指示，履行為你的大放異彩而殫精竭慮的使命直到最後一刻，所以，我必須好好確認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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