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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给生活 | 劳动力的分值(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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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什么是“劳动力分值”?“看家子”与“干家子”又是什么?身为南方小城里的九零后编辑,在与工农业大省出身的六零后作者对话时总会有微妙的跨时空感,但灵动妙趣的文风却可以轻轻的将距离折叠——这是寇姐自给生活系列的第二篇,整部计划正悄无声息的落地生根。

人民公社时代,有“整劳力”“半劳力”之说。以成年男子为标准,出工一天,记一个工分,是整劳力。而女性要打对折,则是半劳力,出工一天,记半个工分。那么,我算个什么样的劳动力?

一直对自己的动手能力有信心,特别是有过两年务农经历之后。在家人朋友面前,不比不知道,越比越有那种体力劳动者的优越感,更是自信爆棚。直到被一件小事情戳到,重新考量自己劳动力的分值。

在诗情与废墟之间

如果我们作为游客徜徉深山,路遇坍塌老石屋或者老石墙独对高天流云,那是颇有诗情画意的景致。如果这些石块中又冒出了野草,有花也好无花也罢,更添风韵,就算不拍照,也要多看几眼。

忍不住多看几眼裂痕中的生命


但是,如果这是自己的家,则要另当别论了。

我家现在就有一堵这样的墙。

我住在山里,五十年历史的老房子。守护我小小院落的,是一堵石头墙。墙是用石头和砂灰砌起来的,砂灰,由少量石灰掺砂和制。为了节约起见,石灰的用量都不会大,砂是就地取材的泥砂。而我的小院依山势而建,座北朝南,南面有一堵东西走向的石头院墙。墙南是路,迎向阳光行人风霜雨雪,墙北兜住了山石泥砂、我的小小院落。山坡上的小院地平高出下面的路1.5米,这堵石墙是一堵实墙,如果它塌了,我的小院也就随之垮塌。

这样的石墙实墙,最受力的是基础,最薄弱的也是基础。岁月风雨淘洗之下,墙基的砂灰变粉流失,雨来院子里的泥砂蓄了水就要找出路,水往低处流,流向墙角下的缝隙,流出来的水还带着泥砂。

山里野草的种子无处不在,有了这样的缝隙与泥砂,就会在墙角形成一些小小的景致——不知死活的花草在此开展旋生旋灭的生命。然后,这些缝隙在风雨中越变越大,然后在某一场雨里,会有一块石头从墙的行列里掉落出来……然后,然后,就会变成行人风景里诗意盎然坍塌的老石头。

这些诗情画意,对山里人家而言,是一个恐怖故事的开头。现在我的院墙,已经掉出了两块石头。也就是说:正在诗情画意与恐怖故事之间摆荡。

有着巨大缝隙的自家墙根


“看家子”与“干家子”

(编者说明:小标中的“看家子”与“干家子”为山东方言)

泥瓦匠师傅对付这个恐怖故事的开头,有例行的标准答案:剿灭讲情画意。石头堵洞、水泥溜缝。但这治标不治本,天要下雨是挡不住的,同样挡不住院子里的水要找出路,类似的问题还会继续上演。照片上这些修补的痕迹,以及前仆后继的诗意,就是这样。

我要标本兼治,既保护石墙,又保留诗情画意。先在墙外砌墙,贴石墙下面外缘,空出十厘米许,砌一道三十厘米左右的“墙外墙”,两墙之间填土,再种些花花草草。既诗意盎然,又保水固土,行人养眼,我踏实养心,一举数得。

以我亲力亲为的习惯,要自己动手搞定——事实上是:泥水匠师傅受不了这种怪异套路,没人愿意接这活。

这次修墙,除了砂和水泥没花钱,砖头是附近人家不要的废弃半块砖,只要我出体力,管够。人工也没花钱,大工小工一把抓,都是我自己。

两截墙加起来五米左右,应该是分分钟就能搞定的小事情。水泥就位的时间是正午一点,立即开工。我习惯每天傍晚出去跑步,当时的心理预期是,完工之后稍事休整,耽误不了跑步。

按规矩来,先泼水浸墙,再加水洇砖,也算一板一眼。再把砂与水泥3:1配好,也是中规中矩的比例。然后将砂与水泥翻匀,就可以加水和灰了。

事关和灰,我就算不是“干家子”,至少也是个“看家子”,看多了示范案例,正待学以致用。

按泥瓦匠专业分工,和灰一类活计归“小工”。大工是砌墙师傅,一般是男性,一天一个工200块,小工和灰端泥,一天150,一般是女性。她们的标准做法:先把水泥和砂用锨翻匀,推成一个富士山,再将山尖挖下去成一个巨大“火山坑”,倒水洇灰,和灰拌匀,就可以开动砌墙了。

自恃平常也玩水泥,小修小补的事情没少干,但我忽略了量变会引发质变。两三百斤砂和水泥堆成高高一座山,既翻不动又翻不匀,插锨没几下就挂啦。只能调整预期:老天保佑今天能干完一半。

略过所有的手忙脚乱和低劣施工品质不表,最终还是天黑前完工。但在平时跑步的时间,我没再出去运动,而是瘫在沙发上脑力运动感慨人生。

每个劳动力完成每一项劳动,都是对体力体能的全方位检验,平时假模假式各种运动似乎体力不错,都是花架子,一到玩真格,浑身零件从手腕到脚趾全员酸痛——干家子与看家子,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这墙砌得,太毁人三观了。

虽然也装模作样砌墙,但我肯定不是大工整劳力,连灰都翻不匀,也不是合格的小工半劳力。那么,我算什么?四分之一劳动力?——哇咔咔这也太臊人了。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要看你跟什么样的人比。跟四体不勤的城里人比来似乎强悍,但跟真正的劳动者比……咳咳咳还是不说了吧。

劳动力用进废退

自己动手的好处是保护石墙不受伤,坏处是伤自尊。用真正劳动力的标准一比,必须重新思考自己是谁。我的想法没错,但劳动能力跟美好理想不匹配。填土种下东西之后,每浇一次水,都要继续和灰补漏,几乎每天都在修墙,每次修墙都在下修我的劳动力分值。

查查我的照片,砌墙的事情发生在3月19日,已经一个多月了。

砌墙之后立即种东西,细细长长那一条,种耐旱泼辣的花椒与霍香,都长很好。把两个缺了石头的大洞先做保水后覆土,最早种了两株可以攀藤的“姑娘”果苗,不敌烈日虫害不幸阵亡。后来又种下两株无花果苗,目测至少一棵已经成活。

一个月后再次搬砖和灰砌墙,要把两个长方形的水泥基础砌成两个大土槽。

这一次,就很有些驾轻就熟的味道。仍然是自己动手大工小工一把抓,吃一堑长一智,和灰之前的准备工作就有不同,先是用锨在地上将砂薄薄摊一层,再将水泥在上面摊一层,一层砂一层水泥,如此翻动不仅匀实,也省力快捷。

旧基础与新砌砖之间不容易结合,那就先调了灰膏薄薄抹一层,等到吸水牢靠之后,再在上面堆砂灰、塑形,然后抹灰、砌砖——这是刚学来的,做阳光房的大师傅都这么玩。“看家子”与“干家子”,也还是有得转换滴嘛。

现在我的墙下,已是画风大变。贴墙一路葳蕤且不细表,原来岌岌可危的老墙洞已经变得既踏实可靠又枝繁叶茂,最右边的是花椒,中间霍香,左为无花果。

与光影一同婀娜绰约的老墙与新植


新砌出来的长方体容积巨大,可以从容做厚厚的保水层、腐植质层。将耐旱的新疆鹰嘴豆提前育苗、种下。接下来又要离家半年,老天保佑风调雨顺,鹰嘴豆们能活下来。收不收都没关系,豆科作物至少能固氮改良土壤。

这些草本木本的宝贝既是保水固土的功能植物,也是改良这些瘠薄新土的前锋植物,这片巴掌大的新生园圃还会在岁月风雨中生出许多奇妙故事,随后我要另派用场(这将是另外一个故事下回分解)。

这回工程量差不多,但用时是上次的一半,虽然仍要后续修补,使用效果已有明显提升。

回到中心议题,我的劳动能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至于分值嘛,就不自己说了,评高了怕与事实不符,评低了又舍不得自己伤心。不过,必须再次友情提示:我是既种植又土建,而且是砌墙和灰大工小工一把抓哦。

旧日子与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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