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東航失事”之後:遠方的苦難和身邊的人們

RedC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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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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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苦難是一件難事嗎

昨天寫完文章以後我就去運動了,雖然手機裡跳出來新聞App的推播,但我沒放在心上,繼續前往游泳館游泳去了。而直到運動結束,我才知道這次東航失事,是關聯整架飛機的大事件,有132人生死未卜。

我無法想象,那132個人是如何經歷墜毀前飛機自由落體的時刻...比起瞬間的死亡,我相信那段時間更是令人煎熬害怕。

我的母親是一位虔誠的基督徒,每次起飛前,都會帶著我們一家做禱告。每次飛機遇到亂流,也會抓著我和我妹妹的手、緊閉雙眼,然後開始禱告:主啊,請你憐憫我們!

每次她這麼做,我和妹妹都會相視而笑,我們早已信任飛機的安全性,也知道如果飛機“真的失事”,那就跟“台灣被武統”一樣,避無可避,也沒什麼必要禱告哀歎。但是說起來簡單,當我直面這則新聞時,那份真實的恐懼又被拉回眼前:悲劇是真的會發生的,而可能逝去的生命也是真實存在的。我甚至希望,他們在事故發生前有花時間禱告,至少那可以給他們片刻的安心。



遠方的苦難

我們有能力感知遠方的苦難嗎?應該有的吧?

想起上個月,俄羅斯烏克蘭的戰爭剛剛開打,簡中互聯網就呈一片叫好聲浪。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當然,我也能夠明白,大部分網民對於“俄烏戰爭”的立場——亦或者說,所有國際新聞的立場是:只要美國支持,我就反對。

但立場真的能如此龐大?龐大到能讓你完全忽略立場之後的生死嗎?有很多事,真的需要講立場嗎?對於這場戰爭而言,只需要“一個人”發動,但兩邊的千萬士兵卻真的要因此面對生離死別——這所謂的生離死別,不僅是士兵在戰場上的殘酷,還是他們要和自己熱愛的、平凡的、多彩的生活的分別,是他們和自己的愛人的分別。所謂“立場”,是否真的可以讓我們忽略,或者...忘記這些事實呢?

當我分享簡中互聯網給我女友時,她很驚訝:他們是真的這麼想的嗎?他們不知道會死人嗎?

我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不知道他們真的不知道生死所代表的意涵,我不知道他們是沒有“共情能力”,還是真的無知到以為“戰爭只有立場”?我甚至不知道這些可能性中,到底哪一個更可怕一點?但我在無解的疑惑中逐漸明白,也許是因為他們無法了解:我們憐憫這遠方的苦難,正因為我們也無法接受這苦難。

也許,很多事真的不需要講道理。就算有再多的證據放在我面前論證:俄羅斯出兵的合理性。也無法掩蓋那個事實:戰爭就是在殺人,殺你完全不認識的人。我不知道現在的人是怎麼了,我看到很多墻內外的人在解釋“俄羅斯的擔憂”,好像看通這一點,就比“無腦反戰”的人更加成熟?這似乎也是一個縮影,我們現在社會所謂的成熟,是否真的是理智?是否真的需要我們用“常理”來交換?所謂“冷靜”,是否需要靠“變得冷漠”來交換?

我嘗試著用精神分析的角度來理解:也許,他們默認了所有苦難發生的必然性,所以比起“質疑苦難”本身的存在,他們更積極地去尋找自己“不在苦難中扮演弱者”的證據,這證據存在的依據,就成了對於“弱者活該”的指控。我想,他們如果是這麼想的,非常有可能也是因為自身的苦難已經多到無法迴避,自身面對的生命重量已經無法承受,去質問自身苦難的源頭已經無濟於事,不如默認他們的存在,但在其中找到自己不再“受難”的證據。即:雖然自己在悲劇中,但不再飾演悲劇的角色。

而為什麼這世界中的大部人選擇“質疑苦難”本身?也是因為他們仍然相信公理的存在,仍然相信這世界的苦難不應該出現在任何人頭上。捍衛他們的公平,即是捍衛自己的公平,因為我們與他們並無分別。

說回東航的悲劇,也說說為什麼我會寫這篇文。

早上上班的路上,我打開FB,看到香港“有線電視”有關“東航”的新聞。雖然我知道不應該點開評論,但我還是打開來看了一眼......滿眼都是無恥低級的嘲弄,大多是用粵語白話文所撰寫的。我自然也是能理解港人何以至此:一次相似的經歷(江歌案),港人多在下面評論說“活該”等字眼,當時我氣不過,用最直白卻低聲下氣地語言回復道:你知道她死了嗎?為什麼 要對一個去世的女孩說這樣的話?這樣真的對嗎?

印象最深是有一個港人回我:所以你知道逼得我們多失望都會講這種話?

很多時候,我在面對極度荒謬的答案的時候反而會無言作答。當然,我覺得除了荒謬以外,我還是理解他們的,我知道這個社會本來就是一個大輪迴,所有的苦難和悲劇循環往復作用在每一個人身上。我能理解江歌的苦難,自然也能理解這些人的憤怒。

但是這樣真的對嗎?我們需要在別人的苦難身上,來強調自己的不公嗎?我們難道不能在別人遭遇苦難的時候,分別出一點心來為此難過嗎?——而不是用刺人的文字強調“喂!我也很苦啊!活該!”

我想,我不是生氣,而是難過。我難過的是:他們講出這樣的話,只是為了讓自己好受點,讓自己繼續講出這些話“合理一點”。他們的這話,並不是為了反思和懺悔。他們會繼續用這個理由繼續仇恨,但仇恨只會讓他們變得像他們討厭的大陸,而不會讓他們繼續前進。



身邊的人們

我很早就發現一件有趣的事,當我們面對面和自己持不同立場的人的時候,我們通常仍然會釋放出善意,至少也不是惡意。

我記得這個廣告:

海尼根廣告

前幾個禮拜,我和女友的一個深綠朋友聊了聊天,但全程非常融洽。

她是一個來自南部的北漂女生,正遭遇一些人生的變故。但我們也最終談到了政治,本來四個人的桌子上,只剩下我和她的討論。

她說:其實就是很生氣,為什麼中國要打壓台灣,我只是覺得我很愛台灣,不想要它在國際上不被承認。

我說:是啊,我明白。但我更想了解的是:是什麼讓你覺得“台灣被承認”如此的重要,和值得去捍衛?這一切的大前提,又是出於什麼原因、是誰讓你如此思考的呢?

她陷入沉思。之後我們繼續喝酒聊天,我強調,我的論點並不是為了反駁任何人,我只是想開啟一些不同的思考方向:為什麼一定要是如此?問題之前是否本身存在著問題?

跟她的探討如此融洽的另外一個重點是:我們的討論並不是以“說服對方”為導向的,而是以“找到共識”為導向的。我們兩個都希望從自己的出發點開始,努力地找到中點,並與對方成功握手。

其實,我相信做到這點並不難。另外,我也知道很多人會以為:面對面探討之所以會比較平和,是因為我們給對方應有的社會禮儀(面子)。但我覺得,這並不是全部。重點是:因為在探討之前,我們明白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立于我們眼前,這個人的組成中,只有非常小的一面有關那個“你不讚同的立場”,其他有太多的未知和可能性等著在接下來的時間去理解。同時,我們對於眼前這個人的理解,並不像是網絡——先基於這個人的文字,再從對話中了解。我們是先看到這個人,在腦海里從零建構這個人,在我們的眼裡,他是真實而鮮活的。

所以,就算微博上那麼多罵台灣人的文字,我在大陸那麼久的生活中,卻沒有一次遇到不友善的回應。因為對於所有人來說,面前這個人的家鄉,是無法補足這個人剩餘的未知的。

再看看這個廣告,也是這個道理。我們一開始看到這個人跟我們相似的地方,閃耀迷人的地方,那些地方遠遠大於我們的不同。這些不同並不阻礙我們一起合作建構社會。

寫這篇文章,是因為我時常想起羅翔的話:愛具體的人,而不是抽象的人。

具體的人,就是俄烏戰爭中,那些被迫卷進悲劇的難民和士兵,他們跟你我一樣有朋友,有愛人,有親人,有對生活的憂煩,也有對未來的憧憬。他們跟我們一樣,也曾經跟父母在公園裡玩耍,他們的父母也跟我們的父母一樣,期盼孩子們長大,不知道他們做什麼工作,愛上什麼樣的人?但這些美好都因為戰爭被剝奪了。這些人跟我們一樣曾經存在著,但他們回不去這樣的生活了,甚至沒有生活的權利了。東航飛機上的人們也是一樣,他們跟我們一樣,會在上飛機前報平安,也會依依不捨地在最後一秒才解除飛行模式,他們真實存在的,不應該只是因為他們無法選擇的“國籍”而被網上的人詛咒、嘲諷。他們的生命和我們一樣重,重到每一個身邊的人都會因為這場悲劇而喘不過氣。就像我們無法看著自己的親人難過一樣,他們的親人也會難過。

抽象的人,當然不只是民族主義下的集體榮譽感,還有我們在面對FB時,那些在我們腦海里“因言獲罪”的人,他們在你的腦海里是怎麼樣的嘴臉?但也許,同樣是這些人,在他們的生活中是父親、是母親、是孝順的孩子、有主見的學生?甚至跟你非常相似?這些都是更加具體的“人”。

遠方的苦難也有可能發生在我們身邊,身邊的人們卻與遠方的“仇人”們並無不同。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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