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门
那还是二年级时一个放暑假的中午。七八月份的太阳有着无穷的能量包裹住外界的一切,窗外目之所及,到处都反射着灼眼的淡淡金色,但透过厚重的橙色天鹅绒窗帘后,阳光就丧失了它的威力,甚至连一堵墙也不能完全照亮。紧闭的房间里环绕着微小的空调风声,吹得我胳膊上一阵阵凉意,这个暗橙色的房间里,家人在睡觉,电视、录音机都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上,透过窗帘的缝隙向外看,树叶也纹丝不动,全世界好像就我醒着,我悄悄在家里探索着,找到茶几下的一叠报纸,靠着猜一点一点看过去,但毕竟能力有限,坚持了一会儿就直接跳到最后一行,作者说了这样一段话:“很高兴能和大家在这里相遇,以后我会不定期再将见闻分享给大家,期待我们再次的见面。”
这段话在无聊的我看来,就像是一声秋雨过后的傍晚小伙伴叫我去玩耍的呼唤。我把几张报纸摆成一个圈围着我,想象自己在一个大的客厅里,周围有很多像我一样不想睡觉的人,虽然大家离得很远,但好像在看这份报纸的某一刻我们真的有心灵上的相遇。
但,当然了,当时的我想不出这样的话,我只感觉我所在的生活里多了一个隐秘的世界。于是,当大家拿起笔沙沙沙写作业的时候,我顺着自己的桌子朝门口一排一排看过去——它们也许可以延伸到很远,“很远”就是那个隐秘的世界。体育课上,大家排着队一个个轮流跳大绳,绳子抽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打起一层一层的尘土。我想着那个世界里的小朋友大概也在哪里跑着跳着,他们跳起来的时候地面也会微微地震动、乒乒乓乓地发出回声,只是传不到我这里而已。
小学时的认字能力是飞速提升的,报纸上我能看懂的内容越来越多了。有一天我盯着文章与文章之间黑框的分隔线发呆,突然对“另一个世界”有了具象上的理解——我与他们之间就相隔着这一道门,门上有一个个开窗供我们窥探他们的生活:有腼腆的人在隔扇窗前诉说昨夜的雨,却寥寥数语便匆匆离去,留下一个还来不及看清的背影,他的世界里,阳光被木窗部分遮住留下深色的阴影和一道道光束,一片迷蒙中还有暗暗的绿意;而有的人沉寂多年终于获得成功,于是要站在最大的落地窗前,将鲜花和掌声一览无遗,粉色的鲜花簇拥着他,背后还有最鲜艳的红条幅。
虽然每个门的背后都有独特的人与各自所带的颜色,但通常一篇报纸读完,被各种颜色交织在一起看得眼花缭乱的我,什么印象也留不下来。另一个世界对我的吸引力就要慢慢失去了,不再满足于趴着墙向内张望的窥视,我要在真实的世界里关注朋友们的生活。
少年之间成为朋友总是轻而易举,新学期开始,我很快和后桌新转来的女孩子成了好朋友,她眼睛细长、皮肤白皙、头发乌黑、爱开玩笑也爱笑别人的玩笑,我一想到她总是先想起她因为什么感到高兴时,头发上的橙色头花总是要先她的笑声往后一仰,随后调皮地抖动几下。她很喜欢明快的颜色,橙色的头花、黄色的书包、粉色的书皮构成的小空间里飘荡着她用书本打闹的声音、急着赶紧写完作业又却写错拿橡皮擦破了纸张的声音。她是个活泼的女孩子,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同桌,虽然也会和她拿起课本互扔而被老师责骂、会被她讲的笑话逗得哈哈大笑,但我总是记不起他说过什么。毕业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这个剃了小平头穿黑衣服背深蓝色书包的男生,在我的记忆里随着这些深沉的颜色一起暗了下去,而我与女孩一起升入初中,成为亲密无间的伙伴。
为了庆祝我们依然在同一个班里,我攒了几个月的零花钱,准备在她生日时送出一份礼物。挑选礼物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明明形状一样的物品却因为使用了不同的材质、涂了不同的颜色,整个看起来就大相径庭,我本想送她一块画满米老鼠图案、整体黑白色调的手表,我喜欢它远看只有黑白形成的明暗关系但凑近看却有可爱图案的反差。但我直觉又告诉我旁边那块苹果绿色、表带还有些微微反光的会让她更开心,于是我立刻买下,送给了她。果不其然,拆开盒子时她高兴坏了,对我说戴着这块手表、穿那条浅橙色的连衣裙和白皮鞋一定很好看。
这两件许久以前的小事从未在我的生活中投下什么大的涟漪,但随着我的长大,一些不得不改进自我的事情又被提上了日程:剪什么样的发型、穿什么样的衣服、写什么样的文章,在我阅读一篇又一篇的穿衣小技巧时突然想起了这两年陈年往事,才发现:原来我自始至终都生活在一个门框里,写什么样的文章就像在选择给门口贴什么样的对联,而精心挑选衣服与发型,本质上和为门楣选一种雕花也没有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