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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啊玫瑰啊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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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终总结】怕什么真理无穷,进一步有一步的欢喜

玫瑰啊玫瑰啊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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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我在经历的,不止是我自己的。她们是我理解世界和人的武器,不是我沉湎狭隘的借口。

新的一年

希望自己能

保有对生活和复杂性的想象

保有与异见者交流的能量和耐性

把悲伤和愤怒化作行动的动力

从所做的事中感受到真实自主的快乐

好好爱人,也有被爱的能力

Be brave and have fun.


「 我感到自己是这样一个人,他有足够的自由活动空间,但身后仍拖着一条长链,这个链条总是把他钉在一个地方。

—— 米沃什 」

几个月前刷到竹子的视频,看到她在一家花店操着一口京腔买花,自然又随意…那似乎是第一个,我为她回国感到开心的瞬间。那些用母语逸出的闲谈,那种在家门口的舒适,是无论在异乡多久都无法习得的。

我很喜欢英国,尤其喜欢伦敦。这是我在伦敦生活的第三年,我还是每每感念各式各样的奇遇。

可是无法使用母语的日子总还是有隐隐地不适,而那一刻,我似乎也知道,我要,永远带着这份不适,生活下去了。


我向前看也向后看,感觉这是自己的决定又好像不是。

我每天看很多新闻,努力地思考、阅读、与身边的人交谈,却一步步感到故乡失陷,感到我做得越多,就离那片带着爱与眷恋的土地越远。外部的空间无法抵御我内心不断被蚕蚀的自由与秩序。邹思聪说“我们生活在一个被骑劫的语言世界”,我也体味着在母语里的流离失所。


不久前和一个决定回国的记者朋友吃饭,她是武汉人,疫情初期被封在武汉并参与报道,后在上海工作了一段时间又来英国读书。

“上海封城的时候我每天都感到分裂,我在那么大那么漂亮的教室里上课,来去自由,而我上海的朋友们却过着全然不同的生活”“那时候我每天都想赶快飞回去与他们共同经受这一切…我没有资格在另一片土地上报道我的国家”。

大家在英国的生活都很快乐,但最后还是拥抱作别,踏上各自的征程,在给我的临别卡片上,她写到“We shall meet in the place where there is no darkness”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情绪都有了抹不去的底色,快乐总是伴随着愧疚与自我诘责。

是自我放逐学习与无力不安和随心所欲共处,还是投入其中与暴力和禁锢深刻地共存…诚然决定无对错,困境无大小,但我们还是时不时就要被递上这样艰难的选择题。


今年认识了很多心心相惜的华人朋友,也体味到了一种奇妙的亲密。

跨过几十年时空,只消只言片语,我们便知晓彼此在经受的一切。

因为我们都太熟悉那些心照不宣地叹息了。

她们隔着日日夜夜的辗转难眠,无休无止的哀痛与愤怒,一次又一次的阉割与撕扯,我们共度着,共渡着。


刚毕业时我惊慌于自己成为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今年却时不时反省

我成为了自己身份的囚徒吗?


「 我身体里的火车从来不会错轨

所以允许大雪,风暴,泥石流,和荒谬

—— 余秀华 」

前两天跟一个准备出国的朋友打电话,她说“总感觉这时候走,就跟叛逃了似的”“我在这里有太多羁绊,每个分别对我来说都像一次猝死”

我只能戏谑地说“出走是我习以为常的痛苦”“离开是为了更好地回来”“我们确知痛苦避无可避,确知痛苦会不断叠加,那么不如选择你更能承受的痛苦”。

“无论如何找到自己的选择权”,这好像是我今年主体化的一个小进步,嘻嘻。


大概半年前我开始决定做心理咨询,并非生活或心理出现了多大的变故,而是终于有心力重新整饬过往的和正在发生的一切。心理咨询对我的帮助很大。但也起起落落,有时觉得大部分情况下也只是自己在讲讲讲,但有时又觉得很多皱缩在心脏里的东西开始舒展开了。

咨询师经常夸我有很强得自我觉察和自省力。

心理咨询的过程并不温柔,大多数情况下都像刻刀一样锋利地试探和切割着寄生在骨缝里的思绪与下意识,而后还需要巨大的能量将她们连根拔起。

读《回归故里》时,埃里蓬的反省剖白经常看得我心惊肉跳,很多人说他是真诚,但心理咨询让我发现那是一个拥有迫切自省力的人的不得不。就这样,起时我体味着对丑陋与羞耻剥茧抽丝毫不留情的快感,落时我就享用母语大段独白的时空。


我早就习惯了自己不是一个轻盈欢乐的人,但在这一年里我感受到了很多轻盈欢乐的时刻。

有时候想自己现在过得大概是几年前梦想的生活,享有精神和经历的饱足。

今年去了很多国家和城市旅行,喜欢每一个地方和每一段记忆,但也发现最喜欢的还是伦敦。每次旅行归来都会心下一松,像刚出炉的面包,松软,安谧。

伦敦是一个赞美非正常的城市。

几乎每当我做出即便小小一点非正常的改变,都会收到各种各样的赞美。


今年仍然游走在百花缭乱的活动,剧院和画廊间,看过最喜欢的作品还是伦敦西区的《悲惨世界》。当时正值一段身心俱疲的时期,而坐在剧院十分钟后,我就发现自己已热泪盈眶。

当生活被对眼前的效率和结果的执念占据时,人太容易就陷入麻木和庸碌。

在剧院的黑暗中我又一次被唤醒,我想起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我又一次被确定,那些不断被书写被诉说的,真、善、美,悲悯,生命力,对自由和永恒的追求是不会因为时代和时间而消减的。

感谢好作品帮我保住灵魂。

以前看到好的作品经常希望可以重温或者留住,今年忽然想生活在伦敦就是有消化不完的精神生活,不如就把每一次观看都当做是一期一会,于是观看之外又多了一丝珍重,怅惘和释然。


今年最大的进步是学习欣喜地看见在迈出的每一步。

作为一个想要不断探求不同生命可能的人,我几乎要随时为未知和陌生带来的沮丧做准备。

今年我学着忘掉时间,忘掉结果,忘掉预期,忘掉终点…看见自己可以迈出的每一个小碎步:p

我仍然有很多问题和困惑,甚至开始确定很多问题和困惑都不会有答案,但这不代表提问本身没有意义,因为意义在于探索答案的过程。

“怕什么真理无穷,进一步有一步的欢喜”,一次次的默念这句话让我放松了很多,甚至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也走了很远。写到这里时又想,重要的是迈出的每一步,即使没有走很远也没关系。

这几年我一直想办法让自己放松,我的拧巴来源之一就是恐于活在定义和标签下,恐于成为自己不希望成为的人。不过现在我开始相信,伴侣也好,职业也好,当下的生活或思考方式也好,我是可以不被一个选择或身份而定义的。

上篇年终总结里我说:当我是玫瑰花,我是不用担心自己会变成石头的。

今年我想,作为一个丰富复杂的人,既能变成玫瑰花也能变成石头也没什么不好。

这样的想法大概也源于今年认识了更多来自不同国家不被身份限制的朋友。我时常发现这些人每个都是千奇百怪的故事原型,不像我们,总是共有同一种叹息。


我早早就习惯了自己不是一个轻盈欢乐的人,可我又不想成为其乐融融氛围里的闯入者。开始我会小心翼翼地保存着自己,也担心投掷出的情绪无法产生任何涟漪。可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心上挂了一个铃铛,那些时时刻刻缠绕我的所思所想所见所闻…一不作神就会晃动出来。

还好铃铛荡出的总是和弦。还好我的朋友们总是这样,善良,灵敏,有很强的共情,她们让我相信可以超越政治国籍和文化的种种…从福柯到策兰,从萨义德到森崎和江,我们共有的联结远比差异多。

我知道拥有一个巨大的同温层是我的幸运。尽管共度痛苦并无法消解痛苦,我却随时可以躲在那温柔的襁褓里被爱,被理解,被原谅。

但我还是希望自己有勇气和能力跳出同温层,弥合那些难以弥合的缝隙,看到棱镜的更多面。

那些我在经历的,不止是我自己的。

她们是我理解世界和人的武器,不是我沉湎狭隘的借口。


贝尔胡克斯说:“支配者文化试图让我们感到害怕,让我们选择安全而不是冒险,选择同质性而不是多样性。穿越那样的恐惧,找出我们之间的联结,庆祝我们的差异”…“从我们选择爱的那刻起,我们就开始反抗统治,反抗压迫。从我们选择爱的那刻起,我们就开始走向自由,开始以解放自己和他人的方式行动”。

世界分崩离析,但我仍然感受到很多爱,并且相信爱是世界上最好的事。


「 而雨,雨是我一生当中的结绳记事

——逃亡的恰恰 」

之前想今年最喜欢的时刻应该是有一天在我因极大的压力和自责而焦头烂额时,忽然接到小王子的电话让我下楼。

当时外面下很大的雨,我不快地赶紧钻到他的车里。

他说:“我开到楼下的时候外面刚好下起了雨,我想这时候我们应该是要坐在一起听音乐的。”说着轻轻柔柔的音符就流了出来。他用天真喜悦的眼神包裹着我,在不同的世界里切换着,我终于松下了紧绷着的一口气,小声哭了出来。

看到我哭小王子很慌张,又见我不想讲话,便跟我说:“下首音乐你来选”,然后静静地握住了我的手。

音响放到《光之翼》时,我跟着王菲肆无忌惮地唱起来。

“抛弃了不完美的肉身,跃出了现实的天窗” …车窗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我只能感到巨大的雨声和密切的白,我静静沉浸在那份完美的消失之中…“浪潮绕着它汹涌就像绕着我们在罗马的梦床”

一曲结束,我握了握小王子的手,继续回去处理刚刚的事情。


感觉生活总是这样,跌宕起伏荆棘遍布闲索困窘…在小王子的城堡里,他永远全神贯注地倾听着我活过想过的每一帧,同时也容纳我的疯狂和沉默。而城堡之外,我还是会套上盔甲勇敢战斗。


后来发现今年最喜欢的时刻是在一个睡不着的寂静午夜,我索性爬起来看书,看着看着就忘记了时间,再回过神时,窗外已经下起了细雨,泥土的味道从夏天绿色的台阶和秋天褐色的花园钻进房间,云朵落在水里,溪水漫过砾石,远离冰川…我听到了天使银色的声音…

那时我感到轻盈和饱足,我想,这是孤独给我最好的礼物。

CC BY-NC-ND 2.0 授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