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把人当人——从日本捐助物资上的诗句说起（旧文）

最近很多人都为日本捐助物资上的诗句而感动。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岂曰无衣，与子同裳”、“辽河雪融，富山花开；同气连枝，共盼春来”、“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崎岖路 ，长情在”.......多么美的语言！多么美的意境！

日本不仅送来了我们急需的物资，也激起了我们对美好语言的欣赏和向往。与此同时，也让我们对自己的那些粗鄙的标语和口号更增添了几分厌弃。

有人可能会辩解说：农村人大多没什么文化，只有这样的标语才能让他们看得懂，才有效。

然而我是不信的。再没文化的人，绝大多数也分得清什么是好言相劝、什么是恶言诅咒，什么是美、什么是丑。这只不过是出于某些人对粗鄙的语言持有迷样信心，认为如此能起到震慑、威吓的作用罢了。而更深远的背景可以追溯到长久以来语言使用上的偏好:简单胜过细腻、粗鄙胜过美丽。

当我们习惯了使用粗鄙的语言，自然就会习惯性地做出粗暴的行为，从而形成习惯性地卑鄙的人格。

而这次新冠肺炎疫情，将我们的粗暴和卑鄙全方位地、集中地展现了出来。

全国各地粗暴地、不计后果地堵路。

全国各地粗暴地围堵、甚至卑鄙地悬赏举报武汉人、湖北人。寸步难行的湖北司机被困在高速上近20天，哪里都不许他进，哪里都不许他停留。

刚开始时温州有地方悬赏举报湖北人。后来温州的感染人数上升，其他地方开始悬赏举报温州人。开着温州牌照车子的也被困高速上14天，苦主啃方便面啃到口腔溃疡。无怪乎有人声称：世界上最歧视中国人的都在中国大陆。

粗暴和卑鄙如影随形，

于是有了运送救灾物资到武汉的志愿者打算返乡时，遭遇当地官方层层推诿，

于是有了援建火神山医院的建筑工人回乡后没有地方隔离只能住路边，

于是有了河南基础教育教研室家属院不准租住在那里的医务人员回去住；

于是有了武汉征用高校学生宿舍时，武汉软件工程职业学院学生的私人物品被当垃圾一样胡乱丢弃

于是有了2月9日武汉对确诊却还没能住院的患者进行集中收治时的混乱一幕

于是有了各地封门、锁门甚至用电焊将居民楼大门焊死的疯狂

于是有了肆意谩骂、侮辱、殴打未戴口罩外出人员，甚至仅仅因为一家人打麻将就悍然闯入私宅进行打砸

我们习惯于追求有效，最终却只剩下粗暴；

我们习惯于强调结果，最终却只酿成苦果;

我们不习惯将心比心、推己及人，更不讲究个人权利和尊严。

我们不习惯把别人当人对待，我们有时连自己都不当人看待。

日本国内上下都对陷于疫情的中国充满同情。日本政府从防灾储备中拿出100万个口罩捐助给中国。安倍为首的自民党在捐赠10万套医用防护服外，全体自民党议员每人从津贴中扣除5000日元，以作为该党给中国的捐款。日本超市尽可能配合中国人采购口罩，以致于日本人自用都出现困难。更有日本小姑娘在寒冷街头为给武汉募捐而不断鞠躬。

就这样还有中国人说：日本人只是为他们在夏季的东京奥运会做宣传攻势。而与此同时，很多在日中国人以捐助武汉的名义到处搜罗口罩等防护用品，然后再高价卖到国内。“2000万口罩女”刷爆了在日华人的朋友圈。

这些是人性的阴暗和自私，但比这更可怕的是，人连自己的基本权利都完全委弃掉。

我发在朋友圈、微信群、公众号的《紧急呼吁书》很少有人转发（这里要诚挚感谢认同并转发的几位朋友！）。有人觉得我的呼吁书太天真幼稚、不可行，对此我完全理解，想法各异，不必求同。有人则认为政府迟迟不同意让国际援助医疗团队、特别是美国的医疗团队来中国帮忙，是害怕美国人趁机派遣间谍。我只是觉得他智商感人，特别擅长为政府着想。

让我感到由衷难过的是，甚至有武汉的微友因为怕惹麻烦而不敢转发。他身在武汉，全家老小无不每日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然而相比害怕病毒来袭，他更害怕转发别人的呼吁书可能会惹来的麻烦，哪怕这只是对政府的一个非常善意的、可能改善困难处境的呼吁！这让人特别悲哀。据说当年“三年大饥荒”时期，有些农民全家饿死也不敢去动生产大队的牛羊。

这是何等的自我非人化，这是何等的悲剧！

如今半个世纪过去，我们的进步体现在哪里？是上微博为母求助被围攻被指责造谣的那个姑娘，还是另一个每日在阳台上敲锣哭喊为母求助的姑娘？

我们仍然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个人，却以最大的善意来谅解官府。

我们仍然把GDP、经济增长放在首位，却把个人的权利和尊严当成灰。

我们仍然汲汲于国家形象、民族尊严，却把民众的生命视为可随便牺牲的代价。

我希望包括武汉在内的诸多城市能够尽快解封，希望疫情能够尽快过去，希望在如此惨痛的经历之后社会能有所改善，国家能有所进步。

但在这之前，请把人当人——把自己当人看待，也把别人当人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