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時代下生存:時鐘與文字的禁錮
今日份文獻串燒
馬歇爾麥克盧漢在《Understanding Media: The Extension of Man》中論及「時鐘」,並寫下這麼一段話:
「鐘錶把人從四季節律和循環的世界中跩出來,如同拼音字母表把人從口頭語言的魔幻迴響和部落陷阱中釋放出來一樣有效。個人從自然控制和部落掌握中解放出來這樣的雙重轉換,並非是不受懲罰的。然而,在電力時代條件下向自然和部落的回歸,又簡單得帶有致命的色彩。我們要警惕那些發布綱領,努力使人回歸原始狀態和原始語言的人。這些『聖戰者』先生從未研究過媒介和技術將人從一個維度拋向另一個維度的作用。他們就像那位背著鬧鐘,喜歡夜遊的非洲部落酋長。」p210
他說「原始人生活在一架暴虐的宇宙機器中,其暴虐性遠遠超過了重文字的西方人所發明的一切機器。」,而文字與機械時間「使人免受無孔不入的聲音壓力和震盪。」p212
這樣的發言並非沒有理由。前文中曾提到J. C. Carothers的研究《Culture, Psychiatry, and the Written Word》中已經表明,非洲部落沒有文字,沒有依賴視覺生活,只存在於聲音的世界,聲音即指示世間運營常理的可怖。在聽覺世界的社會中,存在精神問題,存在不解的自然現象,也存在不得不去膜拜的神靈,祈求它們從天降福祉。
南希拜厄姆在她的著書《Personal Connections in Digital Age》中則提及卡羅林馬爾溫的一項重要研究:「她發現在人類歷史中,電、電報、電話這些新技術的出現會將人們熟悉的事物陌生化,因此也更容易導致改變。這種改變會造成人們的焦慮。在古代社會,人們曾為書寫的出現擔憂;在維多利亞時代,人們害怕電;如今,我們的『焦慮不僅針對電腦,還針對跟廣泛意義的技術』(Thomas D. 2004. Rethinking the cyberbody: hackers, viruses, and cultural anxiety. )」(p2)人們總是迎來新變化,也總是在害怕,總是在擔憂,總是在不斷地重蹈覆轍。
由此便不得不提到《斐德羅篇》中紀錄的蘇格拉底的重要論述,也被近代研究語言文字、乃至於新媒體的研究者們廣泛徵引。他們說蘇格拉底「譴責了字母與文字的發明,認為它們對希臘社會的口述傳統造成威脅」(拜厄姆,p25-26)。這段話是:「你發明的文字使習字人的心靈患上健忘症,因為他們不再使用自己的記憶;他們會相信外在的文字,記不得自己。你發明的這個特別有效的東西不能夠幫助記憶,只能幫助回憶。你傳授給學生的不是真理,而是近似真理的東西;他們能記住許多東西,但是學不到任何東西;表面上他們似乎說明都懂,但實際上什麼也不懂;他們是令人討厭的夥伴,有智慧的顯露,無實際的貨色。」(《Empire and Communications》,p86)
哈羅德伊尼斯引用的這段話更易於理解:「遺憾的是,文字就像圖畫;因為畫家的作品表現了生活態度,然而你若問他們一個問題,他們總是保持嚴肅的沈默。說話也是這樣的情況。你可能想像,說話人有智慧,但是,如果你想知道點什麼,並向一個說話人提問,他給出的回答總是千篇一律,萬變不離其宗。」p86
有趣的是,柏拉圖以散文、會話的形式紀錄下這些古希臘偉大哲人的思想,卻成為了現代人的《聖經》。柏拉圖的「散文的使用是一場革命,是訴諸理性的權威,產生了訴諸寫作邏輯的深遠影響。」(伊尼斯,p93)。柏拉圖把「焦點放在人類會話的形式上」(波茲曼《娛樂至死》p7),他並非不理解,「沒有一個有智力的人會冒險用語言去表達他的哲學觀點,特別是那種會恆久不變的語言,例如用書面的文字記錄下來。」(柏拉圖《第七封信》)因此,古代世界的精神傳播是通過宗教信仰的,信徒是需要崇拜與唱詩的,偶爾,他們也默不作聲地冥想,聽著聖歌音樂禱告,整理自己混沌不堪的內心。
在我們現在生活的世界當中,但凡文明已開化的社會,均以視覺為主要傳播方式。我們已經邁入視覺社會很久很久。當代中國,我們與新媒體共存,也就是最近十幾年來的事情。如今它已侵入到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如果應聘一名新媒體的編輯,我想最重要的資質是準確傳達意思的能力。自1946年喬治奧威爾指出英文世界公共領域的語言表達混沌不堪,他甚至用了「敗壞」二字,來表明自己的憤怒(《Politics and the English Language》)。我們卻把這樣準確表達意思的能力,如今視作一名編輯或寫作者的必要優勢。我們存在或不存在的公共領域(Public Sphere)當中,優良準確的語言表達能力成為稀有特質。儘管,我們其實並不清楚自己的語言究竟還算得上「優良」、「準確」,因為「一個人使用何種語言,取決於他『是誰』」(M. A. K. Halliday《語言與社會》)。當然,一個人『是誰』,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個『外來』的事實,不能全由自主。」「人受制於世界,也受制於語言。」(王東傑《聲入心通》)。「語言是人類社會生活的基本工具和形塑人群組織形態的重要力量,也為界定一個人的身份與認同提供了可能和限界。」「語言乃是人的『牢籠』。」(Fredric Jameson《語言的牢籠》)
麥克盧漢提出一個很重要的觀點:「不是時鐘,而是受時鐘強化的書面文化,造成了抽象的時間」(p209)「眼睛借助文字和機械時間而實現了延伸」(p212)。我們當今所生活的機械化時代背景下的社會,正是「時鐘」和「語言」控制著我們的一切。如果你不相信的話,不妨看看你的手錶,翻翻你的日程本,看看上面是不是正清清楚楚地標識著365個日期、24小時個時刻、與代表著劃分時間的文字。「星期一:你的任務是⋯⋯」「今天你做了什麼?」「現在你是怎樣的心情?」如果還不夠,那再檢視一下自己的大腦吧!「現在是幾點?我該做什麼了?」「人不是因為飢餓了才吃飯,而是在『該吃飯的時間去吃飯』。」(麥克盧漢,p209)我們的商業化社會要求我們成為完美掌控時間的人,時間管理能力是一項優良的美德。然而碎片化時間的切割,不是來源於「工作」、「生活」與「新媒體消遣」間的縫隙,而是「讀寫文化普及以後,時間可以呈現出封閉空間或圖畫型空間的特性,這樣的時間可以反覆切割。」p207
雖然戛然而止但是不好意思,今日份串燒到此結束。連續肝了5天論文,一天12小時坐在台前。太累了。此文僅做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