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粽子
上完这个学期最后的课程,终于去了趟颐和园。上一次去还是四月,娇花暖树,初绿微晴,而过了芒种,入眼都是夏天才有的绿,茫茫蓊郁中远近回荡着鸟声。沿着西堤一路快走,发现水边的苇子又高又密,甚至长到岸上。想起家里从前每年端午都要包粽子的。我家是北方人,据老妈说,那时候端午节不是家家都自己包粽子。姥姥家喜欢做吃食,是少数会自己包的。我妈婚后教给我爸家的人,他们才渐渐学会,倒是我爸包得最好--这也好理解,因为他别无旁的长处,就是手巧。小时候有几年,奶奶和姥姥都会包粽子,吃不了就分送邻居亲戚。后来我长久离家,父母年纪渐长,吃甜糯不肯消化,已经好多年不包了。想到这里忍不住摘了几片叶子,心想不知道我还会不会,若能包两个给老妈看,也算娱亲了。
回家后就跟妈妈确认了一下整个步骤,美团下单了糯米,临睡前把糯米泡上,芦苇叶子用水煮过。早上吃过饭就试着包起来。芦苇叶我只摘了八片,一来不好意思多摘,而来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会包。跟妈妈说:八片很细的叶子,两片包一个的话,只得四个;如果有裂开的,就更少了。但叶子煮后却很柔韧,我用两片叠加包了两个,竟很成功,人的肌肉记忆,果然是很难忘的。于是下剩的四片叶子,就每片包一个,做出更加迷你的小粽子。小时候家里包粽子都是放红枣,有时候包到最后红枣不够了,就包几只白粽子。我却最喜欢白棕子,吃的时候也不蘸糖,就喜欢糯米借粽叶的一点清香。此时自己做小粽子,更不必放枣;后来想了想,最后三个还是放了两粒葡萄干,意思一下。
六只小粽子,高高地加水,水开后转小火煮了四五十分钟。屋子里都是粽叶的香。摆出来也不过一小碗,像过家家一样,只是好玩。拍了照片给父母和姥姥看,除了娱亲,也娱乐一下自己。最近计划把周作人文集翻一遍,昨夜恰又读到《雨天的书》里《北京的茶食》一篇。周作人说:“我们于日用必须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虽然是无用的装点,而且是愈精炼愈好。”
抄在这里是因为赞同吗?也不全是。最初读到这段话时,曾是不屑的。人如果衣食住行不安,或是身体不宁,就很难去追求无用的趣味。有段时间我的生活简直狼奔豕突,每天不过是勉力对付基本的衣食住行,完成工作的需要,所以看到这样的话就会不耐烦。但稍微安宁一些,渐渐会在日常必须之外,做无用且浪费时间的自娱,比如发呆,比如说傻话,比如今天花一些时间做不解饱的食物,证明自己还记得幼时习得的一个无用技能。年龄渐长之后,也有了越来越多的无可奈何,一个微小的人可以怎样呢?完全的身心安宁可能只是理想。所以,能从小小的空隙中拓开一点自己的空间,就很可贵。写到这里,还是珍惜并鼓励自己这一点点勇气吧,而不是像从前那样自嘲道:“你这样自娱自乐的小趣味,其实很没意思呢”。况且,今天这个无用的装点,还是我自己做的,比购买而来的精致多一份有趣。
PS 周作人那段话后面还有一句:“可怜现在的中国生活,确是极端地干燥粗鄙,别的不说,我在北京彷徨了十年,终未曾吃到好点心。”最近吃饭的时候在看Poirot,今天正好看到一集,侦探先生对着Hastings抱怨:"The English they do not have a cuisine, my friend, they have only the food. ... Like the meat, overcooked, the vegetables too soft, the cheese inedible. And the day the English create their own wines is the day I return home to Belgium."真想介绍他们跨越时空喝个茶,一起毒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