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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妍妍妍妍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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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指纹

写在豆瓣账号恢复之后

阿妍妍妍妍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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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啊,就像一个渐行渐远却藕断丝连的老朋友。
每次看到“豆瓣通知”心里都会咯噔一下


6月21日,距离我的账号被停用180天之后,豆瓣终于将我刑满释放。奇怪的是作为曾经的重度用户的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

还记得被关小黑屋的那个上午,我像往常一样上课摸鱼,习惯性地打开豆瓣,却突然发现无法登陆。想到上千条的书影音数据尚未备份,脑袋一片空白。隔几天等我回过神来,为了标记电影的方便,我用哥哥的手机号注册了一个小号,关注了关系亲近的几十个网友和朋友,打算从头来过。由于豆瓣手机端的新号标记不满10条是不会在主页显示书影音记录的,刚上手那半个月我很痛苦。

渐渐地,我习惯了在小号输出观点,尽管没有两百多个关注者,我的话还是能被人看见点赞的。发广播最频繁的是上海封城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在#有关新冠肺炎的记忆#话题下发两三条帖子,记录魔幻的现实遭遇,表达心中的愤恨不满。也许是太高调了点,我被频频删帖警告。又很突然地,我收到了禁言90天的豆油通知。

禁言比停用账号更加痛苦,我好像一个能看见别人、却无法被人感知的幽灵。每天早上睁开眼打开豆瓣,像皇帝批阅奏折一样刷友邻动态,但是不能给他们一一点赞;经常误触评论按钮然后会出现“账号被禁言期间无法回复”这行字,导致我后来都产生了ptsd,小心翼翼地点击浏览。

此时我依旧没有戒断简中,好像在豆瓣发广播就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于是用男朋友的手机又注册了小小号。到了这个号,留下的朋友就越来越少,一些老朋友不再回关我,只留下现实中的大学同学们。我慢慢习惯了分享私人生活,习惯了说话没人点赞,反倒更加自在。让我感动的是,也有一些不相熟但喜欢我的网友顺着共同好友持续关注我。


当我的账号恢复之后,我反而有些不习惯了。我想大概是我说话的目的不同罢。以前我总是渴望自己的观点被更多人看到,说的许多话带有self-justify立人设的意味,例如站在非激进立场参与女权讨论,例如每次扫街发照片都表达城市情怀,再例如疫情之下大声疾呼希望向更多人揭露上海的苦难,例如宣传润学资源想要“普渡”更多人。但现在我不需要这么做了。

我意识到人与人之间是不可能相互沟通和真正理解的。我必须面对这样一个事实,在这里我是极少数,我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除了共享同一门母语之外毫无共同点。在广州接触到这里的底层人带给我更强的冲击,有滴滴司机跟我说底层女性只有生育价值/出国就是镀金/国外疫情水深火热,有五金店老板仇视地说美国人坏/外国人歧视国人/国人在海外难以生存,有北方打工大叔说女生不需要太厉害/你在国外不可能呆得下去/外国人没有中国人的优良品质——很多时候我都后悔挑起话头(男友建议可以先试探一下话头),夏虫不可语冰,还不如顺着他们说“啊对对对,中国最好”。

我们好像生活在平行世界,世界观截然不同,他们认识世界的主要途径也仅仅是抖音的键政视频;无知让他们自大,民族主义是他们的自豪感来源,自身过于贫瘠,只能从共同体中获得认同感。他们也许身边有朋友的孩子出过国,但都对国外的真实形势没有认知,他们接受他们想接受的一切。无怪乎CCP有如此广大的群众基础,他们拥护着主流叙事。

除开全盘接受官方愚民宣传的那群人之外,还有默默承受折腾人的种种政策的普通人。有些人迫于生计,为了安稳的小日子愿意忍受核酸常态化;也有些人并不知道中国的防疫政策是否合理。总之他们常常抱怨政策的形式主义与种种不便,但从来都不觉得有必要进行反思,也不觉得他们能够改变什么,他们甚至觉得反对官方的声音是刺耳的。

我却觉得现实让人窒息到无法忍受的地步,理想与现实无法融贯是极其痛苦的。因为现在我的大多数冲浪时间都在墙外度过,对比之下我自然能够发现这个国家在世界范围内的特立独行,有时会想,这里和朝鲜又有什么区别呢?当我习惯了Google和Bing的界面,某天手滑打开百度,首页头条全都是“习近平发表xx讲话/学习xx精神指示”,大为震撼。可大多数从未翻过墙的人早就对此习以为常,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我至今无法接受核酸常态化,每天走在街头都可以看到长长的队伍里面无表情的人们,进到任何一个场所都要出示健康码和行程卡,它们是新时代的成分划分。

你会发现不同人之间确实是有壁垒的,只是互联网让我以为同类的身份远远不止那百分之一。


我不知道在简中继续发表观点是否还有意义。

(我浏览的)墙外平台是共识的东西在墙内却是禁止讨论提及的违禁词,当我卑微地用英文缩写或谐音打出来还仍然担心被审核禁言的时候真感觉自己在哗众取宠。屡屡触碰到言论自由的界限让我慢慢失去表达欲。福柯所谓的“内化”实现了,禁言和恐吓的外在规训手段是成功的,我已经学会了自我审查。即使我的想法没有改变,但我开始闭嘴,他们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我不愿称自己为“觉醒者”,毕竟疯癫与正常的概念都是被权力建构的。但少数派的身份预示着危险,我受够了审核机制和大数据监视。发朋友圈会被入党积极分子同学向辅导员告密,重点日期重点事件前后会被辅导员纠缠谈心,被系里老师直言提醒我的社交媒体账号上了重点监控名单,每一件事都触动我的神经。我还不是老油条,不会在铁拳面前用程序正义保护自己,只会陷入莫名的深深恐慌。并且由于利益相关,为了顺利交换,我要保持低调,闷声发财。

更重要的是,我已不再需要通过发声的方式获取认同,我从内在认可自己的想法。这让我想起经历过中学时代荡妇羞辱和校园霸凌之后的自己,起初使用tinder时总会在first date强调即使和你睡了也不代表我是easy girl,我也会向朋友解释经常date不代表我是荡妇。但随着我价值体系的建立,如今外在评价已经无法影响和改变我,我无需向人自证清白。


我开始戒断豆瓣,这得益于web3.0时代的理念和技术。

一开始我只是用Twitter和Reddit关注一些反贼言论,以获取荒谬现实下的心理慰藉。不过我发现这些人和小粉红一样恶臭,他们膜拜强权、憎恶女性,民主自由只是他们反对CCP的口号,他们并不具有理性思考的能力,为黑而黑。后来我接触到其他更加理性和女性友好的平台,按照时间顺序是matters、mastdon和womenoverseas;前天第一次了解到neoDB并尝试将豆坟备份的数据导入,仿佛又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有人按照我想象中的样子开发出一个免费平台。这些去中心化和反审查的网站让我离彻底戒断简中平台越来越近,每个熟悉的app都能找到替代品。

如果说我在简中还有什么留恋的,那只能是曾经的记忆。账号恢复之后,我终于可以给老朋友评论,发照片有人点赞,发观点会收到评论认真讨论,这些都让我不忍心轻易离开豆瓣。我舍不得曾经的豆瓣,舍不得昔日的网友,更舍不得那个迷恋豆瓣被豆瓣公知影响的曾是高中生的自己。

可是我最初关注的许多博主(大清国的猫托帮、维舟、张老实等等)或被禁言、或被永封,现在的豆瓣浑身都是谈不得的g点,哪怕是岁月静好的普通人发一条动态都会被审核半天。旧日短评被挖坟删除,大组被解散,政治讨论饭圈化…这些都是我们普通用户的日常体验。

一段不愉快的经历过后,豆友的善意鼓励,是他们让我舍不得离开


我们都不是曾经的自己了,豆瓣和我

——我们被永久性地改变,以温水煮青蛙一样温和的方式。

那份情怀也会逝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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