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來提筆寫下妳 | 心中的公主

豈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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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看了@在波卡上灑鹽<提筆寫下你> 系列後,內心深受觸動。在生命的時間軸上,許多人與我們交集的緣分可能只是一個點。但這個交集點,若帶有一點不管是美麗的或痛苦的遺憾,都可能成為我們「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讓我們窮盡一生,只為了去追尋那一點點扭轉現實的可能。於是,我不禁也想東施效顰一下,發展一個 <也來提筆寫下妳> 的系列。


我所畢業的國小,是我以第二次轉學生的身分進入的。她就是在那時候出現在我的生命中。甜美的聲音,清秀的臉龐,有點傲嬌的姿態,再搭配上進口的服裝,我認為,她是最有資格得「公主病」的人。因為轉學進來,我始終跟班上同學有一種無法融入的感覺,即便我在這間學校有著光榮的戰史 ( 校長獎畢業,國語文競賽戰功...),也有不愉快的回憶。 (可參考 關於傷痕 │對轉學生的校園霸凌 一文)。

因為她姣好的外型及甜美的音色,她是我們班上另一個國語文競賽的代表,主攻朗讀這一項。在國小時期那個 「男生愛女生」的年代,我一直覺得奇怪為什麼我的名字無法與她配對。後來理解了,她的名字早已被學長、同班同學或隔壁班同學以「公狗撒尿」的方式,以緋聞輿論註冊了。但說也奇怪,好像她的眼光也因此就永遠不會飄向我....

進入到國中之後,功利的升學主義讓我們以性別分班,就是想壓抑大家正要萌發的青春,以免耽誤了學習。但越來越難的數學、想不通的物理、加上如天書般的化學方程式,我的功課越來越差,排名越來越後面,連我對自己一點僅存的自信都消磨掉了。偶爾在自卑之餘也想到她,發現她也載浮載沉在升學壓力中。聯考前,我對自己信心喊話:「你不笨,你只是不喜歡數理。上了高中後,選自己喜歡的文科,你就得救了!」就這樣,我得以進入前二志願的和尚學校。

在當時,有一間私立學校,為了衝升學率,祭出「獎學金方案」: 只要錄取前二志願的學生,憑成績單就可免學雜費申請入學,還可附送電腦課。那個年代的電腦課可是一個大利誘,我還因此跟老爸說,不如我去那間私立學校報到好了。老爸認為難得考上一間像樣的學校,而且本來公立學校學費就不高,再加上老兵退伍的爸爸還可以申請補助,就不考慮了。最後,我只要求老爸給我買輛十段變速腳踏車,我要享受自由帥氣的上學方式。

我上學的途中,會穿越一個高速公路的交流道。在那之前的一個大路口,有一間獨棟透天五層樓的家具行。那是她家。我每天騎經她家時,總會像國慶閱兵一般,對她家行「向右看!」的注目禮,這個帶有一點期望見到她的動作,對我而言形成一種儀式感。

某天,忽然發現鐵捲門往上捲動了,我一看,竟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她嗎? 配合著路口紅綠燈的號誌,我順勢停下來等。

「嗨 ! 好久不見 !」穿著那間私立學校制服的她,翩翩然騎著車到我旁邊。

「欸? 如果早知道妳念這所學校,我一定會吵著跟老爸爭取跟妳同校的!」也許是因為太興奮,也過了這幾年長大了,我把心中的想法直接勇敢的表達出來。

她只是微笑回應。

沿途我們聊著國中三年的慘綠歲月,彷彿是想藉此把彼此在對方生活中缺席的那一塊記憶填滿似的。進入市區,遇到有著一座古城門的大圓環,右轉之後,她的學校就到了。當她向我揮手道別時,他們學校的教官跟男同學惡狠狠地看向我,彷彿我侵門踏戶的把走了他們學校的美女似的。但這不友善的眼神,卻給了我十足的虛榮感。

從此,早起上學不再是痛苦的事,但也不是可以天天見到她。有一天,她給我幾顆糖果,甜甜地告訴我那天是她生日。隔天,我特別精準的抓好時間,只為了補送他生日禮物,只為看到她臉上甜美的笑容。但甜蜜的時光並未持續太久,高二之後我幾乎遇不到她了,高三更是因為忙於準備聯考,再加上也已經一年沒見面,整個心思的重點也飄移了。

聯考結束之後,趁著男生要上成功嶺前的空檔,國小老師找了大家開同學會。她沒出現。據老師說,她沒考好,她爸爸生氣之餘,打算送她出國念書。於是,我做好了她在我生命中將永遠缺席的心理準備。


二十多年後的某一天,我南下參加一位長輩的告別式。回程在台南高鐵站,被一位當年班上的副班長認出。因為後來我們多次搬家,早已是班上的失聯人口。副班長加了我的聯絡方式,告訴我大家正在積極聯絡,想開一場盛大的同學會,我也樂見其成。同學會當天,我不抱期望,但卻不可置信地看到她如女神般的出現! 她的聲音還是一樣甜美,姿態卻更顯優雅! 因為擔心她早已忘記我,我刻意先去跟幾個國小時候的死黨敘舊,也平復一下我心中的悸動。

畢竟大家後來的學經歷都各不相同,慢慢地聊到話題的瓶頸處,大家會識相地去上廁所,拿飲料,藉機轉檯一下。

「嗨! 好久不見!」這甜美的聲音出現在我耳邊,她過來我旁邊坐下。「你還記得我們以前一起騎車的時光嗎?」

「欸? 甚麼? 你們有偷偷聯絡哦?」我那一桌死黨們突然醒了似的,紛紛開始逼供。同學會後半段我們就在大家的拷問之下,嬉鬧的度過。結束後,她住天母,我要回桃園,於是我邀她一起搭高鐵,她卻早已買了台鐵的回程票。所以我就在回程中,在新開的班級聊天群組中一直跟大家鬼扯。

「今天好高興可以見到你!」她私 line 我。

「我也是!」我開心的回:「沒想到妳還記得一起騎車上學的事!」

「怎麼可能忘?」停頓了幾秒,她又回: 「那時候有種被保護的感覺,真好!」

「真的嗎?」我更開心的回:「騎士就是要保護公主啊!」

「好高興聽你這樣說! 你知道,你小時候很耀眼嗎?」她回。

「怎麼可能?小時候妳都不正眼看我的!」這真的是我的感覺。

「因為我是 Lady,我要矜持一點啊! 而且你有一種布爾喬亞的高傲….」沒想到我的轉學生心理防衛機制以及力求表現的企圖,竟成了高姿態的防護罩。


後來得知,她在課後輔導安親班上班。平常上班時間是 12:00-20:00,所以大部分都是在晚間九點以後才跟她聊天。而且往往一聊就聊到 11、12 點。我有些納悶,於是問了:

「我們每天聊這麼晚,你老公不介意?」

「不知道也不介意!」她冷冷地回。

「為什麼?」不是想探人隱私,但真的不想增加她 ( 還有我 ) 莫名的困擾。

原來,她老公是科技大廠研發主管,常駐大陸,有了外遇,想跟她離婚。但她不肯,堅持的理由是要等到一對兒女上大學 (那時兒子剛上大一,女兒高二)。他們住在公婆家,公婆對她老公外遇一事,置若罔聞,認為已提供她舒適的生活環境,她只需專心帶小孩即可。

基於對她的從小就有的情愫,我有時會趁著拜訪客戶之便,去找她吃晚飯。好幾次,吃完飯後,她都不想馬上回去。她說孩子已大,無須擔心,她也不想面對沒有是非的公婆。有次在下著雨的公園中,她緊摟著我,問我可以為她勇敢一點嗎? 我反問,既然孩子已大,妳的堅持又所為何來? 妳不做個決斷,又有誰能為妳勇敢? 再說,挑戰法律的極限可不是勇敢啊!

我發現,她的精神狀況可能出了一點問題。在班群裡,她常常發一堆與藝術相關的評語,說著自己愛梵谷,愛塞尚,想去羅浮宮,搞到大家不知所云。有一天,忽然說了:「小豹死了!」大家嚇一跳,以為發生甚麼事。她只悠悠地解釋,小豹是她姊姊任教的班級中 ( 國小四年級 ) 養的一隻小雞。這下有人火了,開砲攻擊她為何一直在班級群組中講一堆無關痛癢,甚至是自言自語的夢囈一般的話? 她則反擊捍衛她的言論自由,結果群主 (也是她的閨密 ) 出來調停,她竟攻擊群主沒有道德勇氣,群主一怒之下,就大義滅親,將她踢出群組。

此時一方人馬希望我去挽回她,她卻私下罵我不勇敢,沒有保護她,我對這件事,只在群組裡寫了一首打油詩: 「小豹是隻雞,某日命歸西。有人忙涕泣,有人不在意。」我也不再發表意見。

她在盛怒之下,FB、Line 都封鎖我。我也啞然失笑。

又過了一兩年,有一天收到來自她的訊息:「我已搬到台中,台北的工作也辭了!」這裡面有多少隱藏的訊息,我已不想再去解讀與猜測了。因為沒有一個人可以要求任何人在生命中為她停留或等待,只為一個不知何時才可以完成的目標。我心中只想保留那一刻一起騎車上學的美好回憶....

臺灣總督府臺南中學校紅樓,竣工於 1919年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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