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伍五週年
「我是用130萬買自由的人。」
意識到自己說這句話滿五年已經是6天後的事情,前幾年總會在說這句話的那天,去慶祝點什麼,但此刻好像也就是一年之中稍微特別一點的一天,如果是這樣似乎象徵軍人的標籤已經慢慢地被自己撕下來,但此刻還是記錄著這件事,大概就像是沒有先用吹風機吹熱標籤紙再撕掉,又或者在文具店買到很爛的自黏貼清除劑,弄了老半天仍然留著白白的殘膠,嘗試想用手摳掉,結果因為指甲積滿紙屑而作罷,遺留下來的殘膠看見的人不知道上面寫下的是什麼,只剩自己清楚原本的模樣。
穿在身上8年的軍服,要花多少時間才能真正脫掉,這幾年時常在思考這個問題,但或許就是因為反覆地拿起來把玩,隨著時間反倒讓這件事成為日常。那些想要丟掉的東西,其實只要長期不在視線範圍或是脫離生活習慣的迴圈,早晚會在不知不覺消失在自己的生命。
喜歡的東西總想好好珍惜,希望能保存好久好久直到死去,後來才發現活著能帶著走到最後的只有回憶,偏偏回憶不見得都是讓人喜歡的,就像那些曾經經歷過的失去,總會在夜深人靜時突然纏身,想丟也丟不掉,已經想盡辦法讓可能喚起回憶的事情從視線範圍移去,但那些經歷過的早在不知不覺之中滲透進習慣之中,成為終身擺脫不了的慣性。
總是會沒事找事做算是在部隊養成的職業病嗎?對長輩或是職位比自己高的不自覺得用起敬語算是在軍中文化裡薰陶出的習慣嗎?不自覺將一天的時間清楚切割分配,為每項行程都預留好前置時間,為可能的失誤安排補救方案,算是身為軍人的使命必達,還是只是一種想對生命絕對掌握的佔有慾?又或者我本來就是這樣子的人,只是剛好在軍中凸顯出了這塊?但更多時候疑問的仍然是我真的是這樣子的人嗎?
其實也不是真的不喜歡在軍中的曾經,偶爾看著以前在部隊剪過的紀錄片還是時常會心一笑,跟曾經共事過的學長學弟,或是連上的弟兄聊天還是能在沒有任何意義的閒話家常中得到莫名的溫暖,一個人生活感覺孤單時也總是會想起以前在部隊一群人一起做的狗屁倒灶,只是這一切的美好終究不敵對未知前方帶給自己的吸引力,在肉燥飯跟藍紋起士之間,我還是選擇從來沒吃過的後者,即便吃了不僅無法理解甚至作噁。但選擇吃不曾吃過的食物是因為想看見未來,還是只是為了證明我不是個喜歡吃肉燥飯的人,心理仍然沒有答案。
以享受冒險的樂趣為出海航性賦予意義,但其實只是因為就是剛好出生在海裡,生活在海之中本身即是宿命,意義也只是一種包裝,好讓生命得以被看見。隨著時間從一起走到一個人,然後找到同伴,然後再分別,中途經歷無數的相聚與相離,也慢慢找到說服自己即便無常也能繼續前進的理由,慢慢地對於前進是獨自還是結伴也不再執著,只是即便在這個問題得到暫時的解答,但在無數的分岔路上仍然感到迷惘,到底要選擇留在熟悉的港灣、還是沿著島的周圍探索近海,又或者直接航向海平面尋找可能?
對留在港灣這種日復一日感到厭倦,但乘著竹筏直接航向大海最後迷途落難也不是多聰明的選項,自以為中庸的選擇探索島周圍的近海,依循著若有似無的軌跡,又能隨時靠岸確保生命,打著冒險的旗幟,選擇了一條看似安全的路,但終究不敵一場又一場暴風雨的洗禮,逐漸在海上失去重心、失去方向,最後被沖回當時選擇啟程的沙灘。不是沒想過重新出發,五年前不就是這樣開始的,但失敗的方式如果不修正,不管重複幾次終究也只會迎來相同的結果,如果重頭來過只是讓失敗的故事重演,那開始的意義又在哪裡?
「你先休息,不要再練了,再練會讓肌肉記得錯誤的使用方式。」
最近在練獨木舟滾翻時,時常被這樣提醒。拼命三郎式的反覆在活水湖裡尋找船與水之間的平衡,卻沒有因為努力而使得自己觸碰到被我錯過的中心。
「你的手力氣太大了,所以太習慣用手,滾翻其實很輕鬆,手可以不用出力。」
昨天練習時被教練提醒,好像被點到什麼穴道了一樣,在下一次的練習竟然就順利地翻了回來,過程僅僅只是甩著身體,翻回來的瞬間感覺一切都很不真實,原來真的不用出什麼力,觸碰到了中心點原來就是這個感覺。突然有了這個理解以後,才知道前些練習的日子之所以疲累都只是某種程度的庸人自擾。
為了尋找自由而退伍五年過去了,花了好長的一段時間努力,但始終都只是在中心的周圍打轉,靠近了但就是摸不著,什麼時候才能觸碰到還不曉得,但我想應該暫時先不要太努力,畢竟有太多的習慣需要一些時間好好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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