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被父親打得黑黑紫紫
如果有如果,我常在想,如果父母沒有離婚後來我的人生會是什麼樣?也許我會如父母所期待的成為一個考上前幾志願、家族中少數上大學的孩子。但我想我更有可能因為父親打人的教育方式,跟他對幹起來而大打出手也說不定。
我仍然記得那個夜晚。
應該是父親離家前的倒數階段,我經常在房間豎起耳朵聽客聽父母的動靜,小到他們的每個挪動身體的聲音,起身、坐下、彼此閃身的動作,大到兩人開始討論「未來」以及任何爭執,我都像在搜集情報的特務,幾乎要貼上牆,仔細聆聽他們的「打算」。
那晚忘了是寫作文還是寫數學這兩項我小學擅長的科目,我趴在書桌上讓耳朵緊貼著桌面,以為這樣可以讓所有聲音透過牆或地的傳導,不漏掉任何一點從客廳傳來的訊息。本來可以火速完成的作業就這麼擱在那裡,一個字也動不了。
我聽了許久。父母對話內容大概關乎於他們已經爭執許久的事,其中一項便是「離婚」和所有的資產分配(包括孩子。)其實我壓根什麼都沒聽進去,腦中持續的是巨大的、無法散去的不安、恐懼、焦慮⋯⋯面對未來的未知和即將到來的變動,我只想貼在那張桌面上,動也不動。
也許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父親好像突然想起兩個孩子還有一個沒有出門補習的我在房裡。他走到房門口問我:「你今天該寫的功課寫完沒?」我沒有回答,繼續轉動著手上的筆、捏著橡皮擦。作業本上的空白讓我無法抬頭看父親一眼。
父親發現從我進房開始寫作業,到他想起我還在那兒已經過一兩個鐘頭,而我卻一個字都沒有動。父親像發了狂似的,拿起那個他自製拿來處罰的板子,就朝我身上揮來,並持續的問我:「為什麼寫那麼久,還是空白的?到底有沒有在寫?」
父親沒有給我解釋的機會。他沒有讓我問出:「你們真的要離婚嗎?」「你們可以不要吵架嗎?」我不確定在那個當下,父母有沒有誰想過孩子心裡的焦慮及害怕?(他們其實自顧不暇。)
父親溫柔的。在打人以外,他都算是溫柔的。就連打完人他都會像電視連續劇演的一樣,幫你在紫黑的瘀青上塗點消腫的藥,讓你感覺「啊!他還是溫柔的呢!」
母親很少阻擋父親管教孩子,特別是「真的犯錯」的時候,怎麼求饒都沒有用,只好在最短的時間裡認錯受罰,處罰的時間就會縮短,這場狂風暴雨就會快速的結束,而我通常是那種有錯認錯、伸出手乖乖受罰就可以繼續玩耍的孩子,但那晚也許我初生的叛逆從焦慮和害怕裡冒了出來。
我站在那兒什麼也沒說的瞪著父親舉起他手上的板子,一副「你要打來啊,就讓你打。」(你們吵吵鬧鬧的憑什麼?憑什麼決定我們的未來?憑什麼隨意的決定?你們問過我們嗎?可以不要一直吵嗎?)
父親幾乎是殺紅了眼想要好好教訓我眼中掃射出的那些提問,一板一板地朝我打來。不會阻止父親教育孩子的母親,衝上前來在父親與我的中間,護住當時比她矮小、十歲的我,父親依然沒有停手!我發覺事態不對,那板子打到母親,而父親平時並不是這樣的!
也許是我放軟了姿態,也許是我委屈的哭了起來?父親在我身上留下了數片黑黑紫紫的印記後才停了下來,我也不記得母親為了護住我被打到多少?只記得那是最後一次,我還能看見父親這麼氣勢凌人的模樣!也是最後一次挨父親的板子。
後來我經常會想,如果父母沒有離婚後來的我是什麼樣子的呢?也許我就不會像後來為了不要給父母添麻煩收起叛逆,而是與父母一再唱反調到底!也許我會竭盡所能的,扯下父親手中的板子和籐條跟他扭打一地,再問他一句:「你還要這樣打我多久?」也許我會幹下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只為在他面前揭示那些在心裡被體罰的傷⋯⋯
離了婚的父母,父親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不見他的意氣風發;母親成天繃緊神經,日日跟著她像是天天都會塌。沒有人有空再管你作業寫不寫、書要唸到第幾名、你在學校被誰欺負了?你心裡身體有沒有什麼傷或委屈?你得用最快的時間學會所有生存的方法,你得閃避所有突如其來的意外,你得盡可能的不要麻煩別人或成為別人的麻煩⋯⋯
最後你會相信,所有經歷過的那些都是人生最好的安排!誰知道當時那些「如果的事」成真了,你會過得比現在更好還是更壞呢?
如果。父親系列
圖:20110803,林園清水嚴。Canon EOS 5D Mark 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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