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為什麼不打疫苗?
作者 陳稚宜
五月底疫情嚴峻,大家急著要疫苗,我國早先訂購的疫苗以及日本、美國捐贈的疫苗相繼到達之後,除了醫護等相關人員,年長者在六月中旬也可以開始接種疫苗,陸續傳出有人打疫苗後過世的消息,人們開始猶豫是否要打疫苗。
這個猶豫並不是台灣獨有,世界各國開始打疫苗後都經歷或正在經歷類似的過程。無獨有偶,二年前(2019),世界衛生組織就將「疫苗猶豫」(vaccine hesitancy),列為影響全球健康的十大威脅之一,而且它正在侵蝕群體的公共衛生。
他們為什麼不打疫苗?問題不只是關於科學,還牽涉了歷史、認同與政治等複雜議題。如:對政府不信任、反疫苗團體在網路上散佈的「多元」論述,或擔心疫苗施打的副作用。
看得到的副作用 和 看不到的病毒
打疫苗會有副作用,是許多人不願意施打疫苗的主要原因。就算舉出發生副作用的機率或死亡率,人們還是認為只要有機率,自己就有可能遇到。加上媒體報導與社群網路大量流傳。讓人更堅信,不要打疫苗,或者,晚一點再打。
晚一點再打?疫苗早打晚打副作用的機率都一樣,但早打可以提早有保護力,這不是清楚明白淺顯易懂嗎?或許,人們顧慮的不只是疫苗的副作用。
1955年美國卡特製藥廠(Cutter Laboratories),生產的小兒麻痺疫苗接種病毒還有活性,導致200名兒童癱瘓、以及10名兒童死亡,台灣在1965年也發生小兒麻痺疫苗爭議事件。這些事件雖然催生出疫苗監管機制,但同時在人們心裡烙下深深的印記——打了疫苗反而會得病——並代代相傳。
「打疫苗反而會得病」的影響力,就反映在每年流感的施打率上。2019年65歲以上長者的流感施打率只有36%,2020年因為疫情,有稍微提高到46%,但仍然不到五成。有趣的是,幼兒常規疫苗的接種率都在95%以上,年輕的父母們反而沒有這樣的擔憂。不知道是因為長者曾經歷或聽聞不良疫苗事件,還是因為打流感不舒服的感覺太強烈,以致於許多長者們評估過後,就算流感疫苗可以免費施打,還是決定能不打就不要打。
一般而言,拖延戰術的目的只有一個——既然一定會遭殃,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以拖待變。這個遭殃不一定是指副作用,以打新冠疫苗為例,要出門、排隊、被打一針、在原地休息三十分鐘、準備好退燒藥、在家休息二天…這些基於安全的相關措施,都是遭殃受罪——當疫情沒有燒到我家門口的時候。
有人要質疑,疫情沒燒到你家你就不打?怎麼這麼自私?這或許不是自私而是人之常情。沒錢時,看到有人得了大樂透,就算機率再小,買了彩卷就有機會;身邊沒有人確診,看到疫苗有副作用,就算機率非常小,我搞不好就是倒楣的那一個。
眼見為憑、看到才算數,並不是人們數學不好或沒有理智,而是,遇到無法掌控又不確定的事件時,我們傾向依據眼前看到的或過去習慣的,而不是陌生的抽象數字。
去年底就開打疫苗的英國、美國,在打疫苗漸漸普及後,施打率就穩定上升。但還是有人選擇不打,那就是下一個問題了。
醫療迫害史 與 政治立場
美國因為新冠肺炎死亡的人數高達六十萬人,確診人數也達到三千多萬人(6/24更),但目前接種率65.1%(6/24更),離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預期的全國達70%疫苗接種率,還有一段距離。
除了宗教信仰等因素,還有一個比較特別的是,美國人不信任疾病管制局,在少數族裔中尤為明顯。美國疾管局統計,非裔、拉美裔和原住民因肺炎死亡的比例幾乎是白人的三倍。(註1)
其中,黑人不願意接種疫苗的原因,和醫療迫害史有關。早期黑人男性生前為奴,死後被拿來做大體解剖實驗、黑人女性被拿來作為節育實驗。1932年美國公共衛生署對黑人進行「不治療梅毒」的觀察實驗,以便了解黑人與白人死於梅毒的病理變化。這項研究,直到1972年遭媒體揭露,才劃下句點。(註2)許多人稱實驗為「有計畫的種族滅絕」,他們此後不再相信政府以及醫院。
不只有色人種不打疫苗,許多美國白人,特別是共和黨的支持者,也不願意接種疫苗。美國總統拜登在三月時說:「我本來以為,我們一旦保證有足夠的疫苗讓每個人都能接種,事情就會開始平靜下來。但是,我不太明白…說什麼『我是個自由的美國人,有權力不接種疫苗』。如果你是一個真正的愛國者,你該做的就是打疫苗,保護自己,也保護別人。」
疫苗被渲染上政治色彩和政治立場結合的狀況,台灣也正在發生。為什麼生命正在受到威脅,人們卻拒絕有防護力的疫苗?是威脅不夠嚴重,還是有其它的影響力?
反疫苗團體 與 陰謀論的信徒
2018年,已經消聲匿跡的麻疹再一次於歐美流傳,因為反疫苗團體多年來大力宣傳:麻疹疫苗可能引發自閉症、疫苗有毒、延遲打疫苗沒有風險。導致麻疹的疫苗接種率不足,無法達到群體免疫。
反疫苗團體對新冠疫苗當然也有說法:比爾蓋茲(Bill Gates)創造病毒,以施打疫苗為掩護,在數十億民眾體內植入晶片,藉此監控他們的一舉一動且從中獲利、莫德納疫苗會改變人體DNA(德國)、AZ利用墮胎胎兒細胞製作疫苗(英國)(註3)…
「蓋茲陰謀論」來自一個極右翼組織「匿名者Q」 (Q Anon),他們認為一群來自撒旦崇拜者與戀童癖等菁英人士,組成「深層政府」,操控著國家的運作,最終能對抗撒旦的「救世主」就是前美國總統川普。這些言論不只影響疫苗接種,甚至威脅到國安問題。
台權會副會長沈伯洋研究陰謀論多年,指出:「假訊息製作的根本,就是要讓人抓住一個『很扯的理由』進而去散播,使人產生認知偏誤,當時間對了,以假新聞來操作、分化,就很容易讓民主社會的溝通裂解。」(註4)
台灣在急需疫苗時,各社群網路也出現陰謀論:日本送的AZ疫苗是過期品、阻擋購買BNT、AZ疫苗是為了國產疫苗的利益與炒股、美國的輝瑞疫苗是生化武器,目的是要讓肺炎成流行病…
陰謀論的特色就在於難以找尋事實來辯駁,且以極為簡單的方式歸因結論。荷蘭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學(Vrije Universiteit Amsterdam)社會與組織心理學教授 Jan-Willem van Prooijen ,研究社會危機與陰謀論信仰之間的關係,他認為社會發生危機時,恐懼、不確定和失控的感受,激發人們想要建構這個危機的意義,增加了人們認識陰謀的機會,並進一步成為陰謀論的信徒。陰謀論形成後,會成為歷史敘事、文化傳播的內容。當社會再度面臨危機,陰謀論就變成人們記憶、傳述歷史事件的基礎。(註5)
陰謀論提出無法驗證的理由、否定一切基本價值,剝奪人對人的信任感再用恐懼來控制人,聽起來就像人類文明發展的病毒,也需要一劑疫苗來增加免疫力。
結論
新冠肺炎傳染性高,致死率低,目前無針對的藥物,我們用停止社交活動的方式阻隔它的傳染,一直到全國人民疫苗接種率超過70%。因此,打疫苗不只是為了自己的健康,也是為了別人的生計與生活。
家人朋友不想打疫苗時,需要被傾聽;社會上的假訊息、陰謀論則需要更多人站出來,就事論事以理澄清。我們己經有對抗新冠肺炎的疫苗,面對文明思想的病毒,除了用科學理性與思辨對抗外,最重要的是,讓每個人可以得到應得的照顧與尊重,以啟發取代懲罰,讓人可以自信的長大,不受恐懼控制。
註 1:AP Analysis: Racial disparity seen in US vaccination drive
註 2: James H. Jones, (2017)。《髒血:塔斯基吉梅毒實驗》。譯者: 李宗義、陳宗延。群學出版社
註 3:「5G網路散播武漢肺炎病毒」的陰謀論來自英國陰謀論者大衛.艾克(David Icke)。大衛.艾也主張這個世界已經被一種跨次元爬蟲類生物控制,該物種名為「艾肯」(Archon,意為執政官)。艾肯假扮成全球的菁英人物,英國王室成員也在其中。
註 4: 沈伯洋:解讀疫情之下的中國資訊戰
註 5:Van Prooijen, J. W., & Douglas, K. M. (2017). Conspiracy theories as part of history: The role of societal crisis situations. Memory studies, 10(3), 3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