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风记 32 复辟
自蓝蕊宣布百花谷规矩后,最终留在百叶谷中的各门派弟子,也就一百余人,都划归蓝蕊统领。每人武功底子也算深厚。 丁景门户之见淡薄,十部武学经书都放在那里,每个人都可以自取,按自己熟悉的路子去修习,也不担心武学秘笈会外传。 丁景自学成才,也就认为习武大可不必有人专门教习,一味地自由放任,按他的说法, 说不定就有人走出不一样路子,习得绝世神功,就像他自己武功修炼之路一样,哪怕探索中,走火入魔了,丁景也自然有能耐救活了他。 蓝蕊选出八名女中豪杰做自己的帮手,也只是按照规矩管束着众人,对习武不加干涉,等半年后明山和尚回到谷中, 百余名流落江湖多年的粗豪汉子都变得彬彬有礼了。
只是有一件事,丁景一直有些担心,不仅明山和尚一直没有长出头发来,他十几名嫡系弟子也依然维持着和尚衣着。
不久少林寺又送来英雄帖,下个月,也就是冬月九日,就到了五年一度的少林寺传位大典的日子,丁景见英雄帖上绘着少林寺大雄宝殿的模样, 胸口就一阵抽搐,想起父母在里面惨死,想起自己曾经挑过少林,现在想来自己年少轻狂,少林寺不知为何却有意相让,看来又得第七次上少林了。 逼死父母的人中,姜鸣山、子山和尚是直接谋划、实施者,但背后的燕门和明远和尚,我也不会放过。就想着趁着这次上少林,至少与明远和尚做个了断。
明山和尚正好来拜访,见到他明晃晃的光头,丁景突然明白:“他是一直想着要重返少林呢,看来他这是来请示我来了。” 还没等明山和尚开口,丁景道:“你还是想回归少林吧?此去我们就堂堂正正赢一会,帮你夺下少林寺的住持之位。” 明山和尚道:“我更是要去救出师兄明远大师。”
丁景听到明远的名号,心中就不大痛快,转念一想:“你救师兄,是全你的义气,你救他出来,我再杀了他也就是了,就没必要将两件事缠在一起。” 如此想来,心中也就一宽,道:“你们出家人,五蕴皆空,也要这么讲义气呢?” 明山和尚道:“我们是和尚,也是江湖人嘛。”
少林寺传位大典日近,百花谷也准备一番,向中原而去,丁景心思:“霍姐姐肯定也会去少林寺了,能再见到她了。” 想到霍牧,心中就一阵甜蜜,转念想起上次分别,还是看见五德堡被炸,去追燕真又没追上,然后就分别了,我回到百花谷,霍姐姐说要去修山, 后来伊罗大战,本来以为霍姐姐会去却没见到,还失落了一阵子,这一次少林寺肯定还是会广邀武林人士,霍姐姐肯定会给少林寺一点儿面子的。 不由暗叹:“江湖儿女,真可谓‘相见时难别亦难’了。”
这次百花谷出动,丁景却要让绿萼也去中原走走,就安排了青枝留守百花谷,蓝蕊继续留守百叶谷, 红蕾口齿伶俐,就带着她路上安排行程,与人口舌周旋,红蕾也挑了几个帮手,凑了一行十人,赶在大典之日前一天,到了少室山。
山下的客栈、酒肆算是又迎来五年来,生意最好的日子,家家客满,店店盈门。红蕾等人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个可吃饭的地儿,却碰见了点苍山一行人, 也在寻找落脚地。丁景见到点苍山掌门高星河,曾围攻、逼自己落入井谷的其他七名剑客也在里面,他们自然也见到了丁景。 高星河见到丁景,尤其是脸上那几道剑痕,一道从左眉延至右目下,如同在两眼上下各多了一道眉毛,还有两道从嘴角分别延伸开去,宛如两瞥胡子, 一时愣住,表情古怪至极,心道:“真是冤家路窄啊。”
红蕾见到仇人,眼睛已经红了,骂道:“真是有缘啊,不用我们去点苍山找你们了,就在这里了账,大家都省事。” 和绿萼一起,都拔出剑来。 高星河身后七名剑客,俱都手按剑柄,心下惴惴不安:“这小子落入谷中,大难不死,还撞上大福,不仅被传授了绝世武功,还得了点苍山的宝。 他腰上长剑定是谷师伯的宝剑,如今不仅不好开口讨回宝剑,还担心他来报复。想当初我点苍山也确实欺负得百花谷够惨,又将他逼得跳崖,这仇恨是解不开了。 他在蜀地荡平明山和尚和姜鸣山,也早知他早晚要来点苍山的。如今也只得拼死一战了。”
蒋星鹤正要拔出剑来,丁景已拦住了红蕾,抱拳对高星河行礼道:“高掌门,别来无恙?” 高星河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能疑虑地回礼。 丁景道:“多年邻居,再见应该高兴才对啊,一时也找不到吃饭的地儿,我倒有个去处,想邀请贵派同道一起,不知赏不赏脸呢?”
红蕾、绿萼见状,虽有不甘,但也收起了剑,心思:“公子定是有什么其他手段对付他们,被人打脸,人也要打回去,毁容之仇,岂能不报?” 高星河只能尴尬道:“但凭公子吩咐。” 心中也不得不留了心眼。 丁景道:“我父母就在这少室山上居住,有几件草屋和一片菜地,倒是可以去摆上几桌,大家喝喝酒、聊聊天。” 高星河道:“求之不得,那就多谢了。” 红蕾心中冷笑:“哼,待会儿让你们求死不得。”
一行人就此上山,刚过山脚处,就见远远的山坡上站着两帮人,正在争吵,一人道:“小可当时确实是志在救人,断无冒犯道长天威的意思。” 丁景一听就知是伊舟,道:“哎呀,好,我伊舟哥也到了,正与人吵架呢,肯定又是那几个武当派的臭道士,还在为我哥挡了人一剑的事,纠缠不休。”
高星河听闻,心中也是一喜:“虽然这丁公子好似放下仇恨,毫无恶意,可我也是十分担忧,有了这伊舟, 江湖上说他是个老好人,甚至不顾兄弟情义,也要作和事佬。万一丁景翻脸要报仇,也许伊舟还能居中劝解,就算不劝解,我大不了恳求他一下, 断不会拒绝说几句好话的。”想到这里,也兴冲冲地随着丁景奔上坡去。
丁景上了坡,就见伊舟身边还有三人,却是罗亦、叶瓷、罗珂。对面站着一名仙风道骨的道长,领着六名弟子,抱朴道长也在其中, 丁景仔细再瞧,那道长黑眉黑须,却是抱微道长,比几年前在熊背山见到时,还要年轻几岁,头发不见白却变得更黑了。 心思:“这老道不是仙隐不出了吗?难道也像我一样,舍不得花花世界?哦,对了,他是来报一剑之仇来了,哎,这修道之人还不如我大度呢。”
正要和伊舟打招呼,抱微道长已拔剑刺向了伊舟,剑锋平平无奇,就如一个三岁稚童刺出了一剑, 丁景却看出来这一招的厉害之处,心思:“原来这道士也悟出了藏锋之道,看来武功大进,难怪要出关,来找我哥的麻烦。” 伊舟只得跳跃了几步,一眨眼,已避过了三剑,虽然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已拿出了看家本领,心中也大惊:“好强的杀气。”
转眼又躲开三剑,却见到了丁景,一边躲避,一边摆手,一边道:“道长,且停手,我要见见我的兄弟,已好久不见了。” 抱微道长却不理会,伊舟又道:“道长若要比试,我们另约日子,可好?这明天就是少林寺的传位大典,今天却在少室山上杀人, 少林寺面上不好看吧?”
抱微道长听着也有些道理,也就撤了剑招,道:“那就定个日子吧。” 伊舟终于站稳身子,已避开十剑,心中也赞好剑法,言道:“我一时哪儿能定下日子?就让我先和兄弟见个面吧。” 说着就要走向丁景。 抱微道长哼了一声,道:“你不定,那就贫道来定,大典一过,就在明天,我还是在这里等你。” 说着,道袍一摆,就要离去。
伊舟叫道:“此时山下,到处都是客满,我倒有个去处,想请道长喝杯清茶,不知道长能否赏光啊?” 抱微道长道:“公子请便,老道就不叨扰了。” 伊舟见道长离去,叫了一句:“老道长脾气倒很倔。” 又过来见过丁景一行,见他与点苍山在一起,也为双方化敌为友而高兴。
丁景笑道:“我知道哥哥所说的好去处是哪里,我也正要赶去呢。” 伊舟道:“是啊,我知道你们路远,所以就想先去准备准备,没想到路上被抱微道长缠上了。” 丁景道:“老道长越发年轻了,心态也和年轻人一样,争强好胜的,不过功夫委实长进不小。” 叶瓷、罗亦见丁景以小论大,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微微含笑, 罗珂叫道:“我看他比你伊舟哥还差得远呢,比我哥就差得更远了,还敢叫阵。” 明山和尚听闻,心思:“这小姑娘口气好大,难道又是一个少年高手?”
点苍山一行人见丁景与朋友见面,特别亲热,就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好不自在,想要走吧,又一口答应过。 叶瓷见状,过来说道:“真羡慕几位朋友住在点苍山,每天都能看到那些美景。” 高星河为免尴尬,也打开话匣子,道:“多谢姑娘夸赞,姑娘可去过?” 叶瓷道:“本来要去的,准备动身了好几次,都被这家伙给耽误了。” 说着,又拽过伊舟。 伊舟也扭头过来,陪笑几声,就一起聊了起来。
丁景道:“那我们就去我父母家了。” 转头对绿萼道:“就要看看你的手艺了。” 绿萼笑而不语。 一行人边走边聊,不久就到了何仁夫妇的瓦房旁。丁景奔进屋里拜见父母,又将众人迎入,老夫妇只激动得老泪纵横。
待众人进了屋,瓦屋就显得偏狭了,几个少年七手八脚地支起棚子,又帮忙劈柴、挑水,还将老夫妇的房子修缮了一下,绿萼领着几位女子准备饭食, 老夫妇拿出了家酿好酒和自制茶叶。不多久,就摆出两大桌,点苍山众人一桌,伊舟、叶瓷、丁景、明山和尚、罗家兄妹就围在一起,余下的就和老夫妇一起在屋子里。 丁景虽然心中一直牵挂着霍牧怎么还未到,但与众好友别后重逢,各自有很多关切的事要问。
丁景自然最关心伊舟受伤情况,刚刚坐下,就开口问起,伊舟道:“倒是也不能说是受伤,只是练功过程中的一个小关节,可恨的是五德堡的人紧追不舍,还掠走叶瓷。” 叶瓷道:“自从遇见你后,如今已被劫持三次了,哎,真是遇人不淑。”
伊舟心中偷笑,就拿眼睛瞄着叶瓷,吟道:“中谷有蓷,叹其修矣......” 叶瓷突然发觉自己用语不当,真是羞得一个大红脸, 举手就打,伊舟挨了几拳,笑道:“一舟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 罗珂撇撇嘴,笑道:“真是要去考状元的一对儿大学士,打情骂俏都文绉绉的。”
叶瓷也不顾小姑娘口无遮拦,对伊舟正色道:“越没个正形了,不闹了。” 接着就转移开话题:“这次那几个人还商量着怎么拿我作诱饵,引你来呢,没想到,还没商量出法子来,就把伊大公子给引来了。” 接着将自己怎么被五德堡的追兵捉住简要说了,只是不提自己要引开追兵之事,只说:“那几个人抓住我后,又打了伊舟一掌,这位少侠就骨碌碌滚下山去了。”
伊舟接着道:“我滚下山后,被罗珂妹子救下,还抢了她的马,折返回山里,救下叶瓷后,下山又碰见丁景和罗珂,后又追去寻找罗亦, 没想到被我抢了又放了的马,过了好几天,还在山下等着罗珂呢。我们一路奔到金陵,人早就散了,江湖上都说罗公子沿江而下,一直没有露头。 我们一路追寻,只到海边也没见到丝毫踪迹,我想燕真驾着小舟跟着的,就直接去了江南燕府,没想到真就在哪儿呢。”
罗亦接口道:“当时我坠入江中,才惊觉自己水性不好,只好憋口气,沉到水里,顺江漂下去,一直要憋不住气了,又千斤坠到江底,然后走到岸边, 就看见燕真姑娘划着小舟下来了,后边还有一群人驾船追来,我大叫一声,引她将船划到岸边,诱那些追兵上岸,都收拾掉后,又登舟继续下行。 如此一折腾,体内真气就不对了。” 伊舟笑道:“早知你水性不好,应该设计成一掌将我打到江里。” 罗珂道:“就是,但那样,我哥岂不遇不上真姐姐了?这样挺好,看在你帮我哥牵了一线的份上,就不计较你抢我马的事了。”
罗亦大窘,叫道:“妹子瞎说什么呢。” 丁景很是好奇两大高手的内力修炼状况,刚才伊舟说到自己,就练功小关节一句带过,惹得他心痒难耐,此刻担心罗珂又会把话题岔开, 忙问道:“罗亦哥,你当时体内真气怎么了?” 罗亦道:“就觉体内真气时有时无的,有时想运气时,突然体内空荡荡的,就如用没底的桶去打水,一捞一个空,心知伊舟弟传给我的九龙真气, 我的意念有时还认不出来,如此一来,内力就变得时灵时不灵了。就想着找个偏僻地方将九龙真气融合一下,燕真就说直接去她家,保证僻静, 没人打扰练功,我本就感激她沿江寻我,于是就和她沿江入海,又溯钱塘江而上,到了杭州燕府。 后来燕府接到少林邀帖,我们虽没接到帖子,但想看个热闹,就提前出发,一路游玩,也赶到少林寺。”
罗珂道:“不知燕真姐姐会不会来少林寺呢?” 丁景就怕她把话题岔开,忙接口道:“都接帖了,肯定会来的,她们离得远,估计明天正日才会到吧。” 又转头向伊舟道:“那伊舟哥,你经过的练功小关节是什么样呢?” 伊舟道:“我想罗亦哥也是历过一遍死去活来?” 罗亦道:“是啊。” 叶瓷道:“哎呀,原来这样,我当时看你如此往复了好几次呢,最后一次脸色煞白,身体几乎凉凉的,可吓死我了,可我也不敢妄动。”
伊舟对叶瓷笑笑,继续道:“是啊,我可比罗亦哥受的痛苦大多了,罗亦哥只需一次,让你的‘意气用事’能识别、接受九龙真气就够了, 我不仅得融合意念真气,还得重新析出阴阳二气。还有几个五德堡狗腿子跟着,要不是叶瓷维护,又遇到罗珂妹子,可就死在几个不入流的江湖泼皮手上了。” 他说起来这些,真还有些后怕,接着道:“等我返回大别山,记着我前几天一路躲藏时的路径,就看见他们把叶瓷绑在树上,还搭起了了小草屋,还在挖着陷阱, 讨论着怎么埋伏呢,我一怒之下,一人给他们来了一下‘蠕毒掌’,刚好把他们堆在陷阱里,让他们回去找公西润解‘蠕毒掌’去。”
丁景奇道:“伊舟哥也会蠕毒掌了?” 伊舟笑道:“这是伊式蠕毒掌,不过就是种了一丝意念在他们体内,让他们偶尔难受一下,也好吓吓那公西润。” 罗亦道:“可能惊吓了他,也可能启发了他,让公西家从那几人的伤情中瞧出门道,也练成了你这般功夫,却不知约束,就要荼毒武林了。” 伊舟道:“我知道公西家的蠕毒掌,还有一套更高妙的功夫,还只是‘以气逗气’,恐怕想练出‘意气用事’是不可能的。” 话虽如此说,但心下还是有些担心。 罗亦也点点头。
明山和尚一直静静喝茶,几个年轻好友之间调笑讨论,他也插不上嘴,听伊舟说的什么“意念”、“以气逗气”、“二气”、“九龙”,神乎其神的,无法理解, 心思:“这武学之道也算是要换代了,眼下这些少年高手谈论武学,我想听懂,都不知道从哪里入手理解,想询问吧,又不知道该怎么问起, 全都不懂,就没个能下口询问的地方。” 想着想着,不由得摇了摇头。 又听一会儿,太阳已经落下去了,明山和尚对着丁景低语几句,丁景点点头,明山和尚站起来对众人行了个礼,道:“贫僧有些小事,先行告退了。” 众人也都纷纷回礼。
丁景嫌伊、罗两人所说还是太粗略了,继续追问起伊舟内力如何煎熬的情况,伊舟知道他求知若渴,就开始详细讲起自己熬过关节时的细致感受, 没聊几句,突然听点苍山那桌扑通一声,众人扭头望去,一名剑客扑倒在地,接着又有几名陆续扑倒。高星河脸色铁青,瞪视着,想站起来却站不起来, 双手想要去口袋摸索,却动弹不得,身子还维持着将口袋尽力向手臂靠近的姿势,口中呼喝道:“我点苍山算是栽到姥姥家了。”
丁景大惊,猛地回味过来,大叫道:“绿萼姑娘,你干了什么?给我出来!” 从未如此疾言厉色,绿萼听闻,懒洋洋出来,惊道:“公子,什么事?” 丁景怒道:“你是不是给点苍山几位前辈下了什么东西?” 绿萼满脸疑惑,道:“没有啊,怎么了?”说着就要委屈地哭出来了。
几名点苍山剑客已开始抽搐,高星河脸色越来越乌青,双手只能撑着桌沿,维持着不扑倒下去,伊舟心思救人要紧,已飞身过去,眨眼间,点了八人穴道, 高星河怒目看着伊舟,想说话也说不来。叶瓷也奔了过去,道:“怎么办?”
伊舟道:“你先下针,我来驱毒。” 一掌抵上了高星河后背,片刻间,高星河脸色转白,也恢复了一些力气,问道:“这是不是百露散之毒?” 丁景一惊,对绿萼喝道:“你还要装?快把解药拿出来。”高星河道:“不用了,我口袋里有解药。” 叶瓷已将八名点苍山人的脸部都下了针,过来从他口袋里取出一个瓶子,丁景也取了茶杯过去,配了解药,为八人服下。 绿萼本就不愿给他们解药,听了高星河说话,更不会去拿了,心中恨道:“只怕我给你解药,你也不敢服下去呢。” 过了一盏茶功夫,八人也慢慢恢复过来了。
丁景过去赔礼道:“还请高掌门和点苍山同道,不要误会,我绝对未存加害你们之心。” 转头对绿萼道:“到底怎么回事?” 高星河见丁景羞怒愧疚之情,显是出于真情,一路上只见他一直与兄弟朋友们聊天,除了明山和尚偷偷说过几句话,也未向他手下示意过什么, 而且那明山和尚离开后也没见回转,心下已经明了:“绿萼等人一直对点苍山怨恨在心,见丁景宽以待人,心中不忿,就自作主张,偷偷下手了。” 言道:“丁公子多虑了,我了解,也该当我们受点教训,想当初,我们对百花谷也是无礼之极了。”
绿萼见到如此,双手一甩,扭头进了屋里。叶瓷取下银针,八人已完全恢复, 丁景心中却生了疑窦:“这点苍山怎么会有百花谷的独家毒药的解药呢?莫非他们从云姐手上夺走了百花谷?” 高星河见丁景脸有疑惑,笑道:“我想丁公子正在疑惑,我点苍山怎么会有解药,是不是?” 丁景也笑道:“正是,还请高掌门解惑。”
高星河道:“作为百花谷的邻居,我们可是特别关注百花谷的动静儿,自从云姐和风敝帚占了百花谷后,我们可是更加关注了,听说他们将百花谷改名风云谷了。 其实那风敝帚早就觊觎百花谷了,后来不知怎么结识了云姐,占了百花谷,如今,那里已成了一个养花、养草、制药、制毒的地方了, 再也不出产蜂蜜、香料这些了。我想他们制出毒来,可就会拿离他们最近的点苍山来试药的,于是我们就秘密派了一些高手, 将毒药和解药的方子偷了出来。” 他也是感于丁景的豁达,也与风云谷有仇隙,而且这周围也不像客栈、酒肆内,可能有人偷听,才将这些故事和盘托出。
丁景、伊舟听了,恍然大悟,甚至之前一些模糊的怀疑也得以解决了,比如为什么风敝帚那么巧就在百花谷周围找了一个练功之处? 为什么有那么巧遇上云姐?心中对风敝帚又生了更多疑惑:为什么一对开客栈的夫妻要占了地处偏远的百花谷呢?他们为什么要制毒制药?
丁景道:“也多谢高掌门告知我们这些情况,恐怕他们更是要来对付我们,如此一来我们也好早做准备了。” 心下道:“此前,可真是忽略了风敝帚和云姐两个。绿萼暗暗下毒,也算坏心办了件好事。” 绿萼见丁景脸色和缓,也回到屋里,众人继续聊天。
聊得尽兴,不知不觉天色已黑,淅沥沥又下起雨来,众人就留在山上过夜,几位女子在屋里歇息,男人们就在棚子里将就了, 露宿野外本就是这些江湖人物的家常便饭,自然也就不以雨夜为意了,明山和尚却一直没有回返。
明山和尚辞别众人后,就向少林寺而去,路上寻了一处僻静地方,稍微装扮了一番,就如要入寺上香的乡人,进得寺庙, 也见各处都打扫、装扮一新。众僧也都忙于准备明日大典之事,对香客就少了一些照看。刚刚入夜,又下起雨来。 明山和尚心思:“真是天助我也,这下雨之时,各处巡查就松懈了,我倒好从中取事了。” 他知道少林寺在北边一个小山峰上有几处地窖, 专门用来幽禁犯下滔天之罪的僧人,明远大师自然会被关在那里。
他趁着雨势,一路向北而去,又攀峰而上,刚过山脚,突听“嘿”的一声,树丛中窜出一人来,也向峰顶而去,明山和尚见那人矫捷异常, 急速上山,身形毫无晃动,就如风筝一般,冉冉上升,明山和尚争强之心顿生:“这人如此高深的武功,我上山之行迹,这人自然是见到了, 却不露面,就在我前面故意卖弄功夫。” 提一口气,也追了上去,每次都是将将靠近,那人又突地一步疾驰,就拉开了距离,倏忽几下,已来到山腰处,那人却突地立定。 明山和尚也将将在与那人齐头处,站定,长呼了一口气。那人哈哈一笑:“师弟,功夫也精进不少啊。”
明山和尚大吃一惊,听口音,正是师兄明远禅师,只是五年前少林变故,明远已被废去武功,如何武功依然高深如斯? 明远禅师已转过身来,道:“师弟,难道你不识得我了?” 明山和尚见着那人花白的胡子,有齐腰之长,脸色灰白,眉毛也花白了,长长垂下,一副平和慈祥的神态,正看着自己, 心中以为明远师兄被囚,就算脱身而出,也定是有些怨愤,却在师兄脸上见不到丝毫。
明山和尚怎会不认识自己师兄呢,连忙伏下身子,道:“师弟惊喜,忘了相认,师兄怎变得如此苍老了?师兄受苦了。” 明远禅师道:“小小地窖,我视之如无物,我来去自由,所受何苦?” 明山和尚却以为是激愤之语,自己一直念念不忘要重上少林,却一直不曾来看望师兄,道:“师兄的武功?”
“你定是疑惑我的武功为何失而复得吧?” 明山和尚道:“师弟正有此问。” 明远禅师道:“此前所练武功,何足道哉,废就废了吧。如今我已练成默照禅。” 明山和尚听闻,也大为激动,不由得叫道:“真是恭喜师兄了。”
这“默照禅”乃曹洞宗的最高武学,自开宗祖师以来,还没第二例练成过,这武学最是讲究静修,要“心无所住”, 与宗风骏急、龙奔电掣般的临济宗武学可谓各持一端,祖师传下的最高秘诀也就四个字:“只是打坐”。 默照禅的内力绵密,招式回互圆润,使动起来,犹如山岳屹立,最讲究以静制动,平实之下蕴杀机,细密之中含惊雷, 真正到了上乘境界,其实也无杀机、惊雷之说,对敌之时,对手有杀机则还以杀机,对手响惊雷则应之惊雷而已。
明远禅师道:“自我被废去武功,囚于地窖后,我才慢慢领悟到祖师传下来的静修之至理啊,想我此前在寺内忙于俗务,还要勾心斗角,如何能静修?” 明山和尚道:“这也算那灵寂大和尚无意办了件好事,是师兄的造化,但是那些旧账还是要算的。”
明远禅师摇了摇头,道:“我在地窖中,可不仅仅修炼武功。我知道你定会来此, 所以提前就在山下等着,以防你到了山顶,与守卫僧人见了面,不免又造杀孽。” 明山和尚道:“师兄,如今你已练就这绝顶武功,正好领袖群僧,重振少林啊,你不知这五年来,少林寺如何被武林欺辱,连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 也能闯少林,败高僧,全身而退。”
明远禅师却是意兴阑珊,淡然道:“我来,只是告诉你不要再持执念,就此告别,我要回地窖中去了。” 言罢飘然而去, 明山和尚发力追赶,却被明远僧袍一挥,一股大力截住,再也追他不上了。 心道:“师兄出来考较我的武功,让我自惭形秽,就凭我的武功,确实在少林寺中翻不起浪来,其实也有让我放下执念,静坐修禅之意。 只是这被逐之耻不报,意终难平。既然师兄心意已决,再上去也是无益,但我也是心意已决。” 又向山顶拜了拜,整了整衣服,转身奔下山去。
明山和尚回到何仁夫妇老屋,见众人都和衣而卧,还给自己留下一块地方,放着一个垫子和盖被,他就地坐下闭目养神,一大早,起来收拾一番,草草用了饭食, 就随众人上山去了。
上山路上,却见一个女子倩影在山道上独行,衣衫飘飘,身形婀娜,丁景瞧着似乎是霍牧,心中狂喜,飞奔上去,叫道:“是霍姐姐吗?” 那女子转过头来,见到众人,也是大喜,道:“你们怎么还在我后头呢?” 一张俊俏的脸庞,笑颜如画,正是丁景日夜思念的霍姐姐。 众人都是围上前去,嘘寒问暖,互相见礼,伊舟笑道:“我们却是在你前头呢,我们昨天就到了,景弟嘀咕了一夜:‘霍姐姐怎么还不到呢’,哈哈。”
丁景道:“我哪里如此嘀咕了?” 他因生了情枝爱蔓,反倒怯生生的了,但还是欣喜道:“霍姐姐也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霍牧也是欣喜,但也如同丁景一样,此前只是情意初生,都懵然不知,离别后时时想起对方,恍然惊觉情意已滋长成芽了,此刻相见,却又不敢去触碰它了, 只淡淡笑道:“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去哪儿都有姐姐们陪着。” 绿萼等只是笑笑,叶瓷连忙挽着霍牧的手臂,笑道:“别怕,我这就来陪你。” 众人都是一笑,接着就说起别后情况。
霍牧那日见到五德堡被毁后,丁景回百花谷,伊舟陪叶瓷浪荡江湖,自己带着两位小妹去了修山,发现修山碑帖终被商鸣湖所占, 石洞前的血迹也已冲洗干净。她在风云台四周又勘察一番,心思:“以后我就要在修山大干一场了,这之前,得将仓颉九经先传给弟弟们。” 于是又赶回云竹崖,直到接到少林寺邀帖,才又独自下山。
一行人随着江湖群雄进入少林寺大雄宝殿,殿内已挤得满满当当,一些名望不够得门派只能站在殿外,看个热闹了, 少林寺也派出专门的知客僧殷勤招呼。 伊舟却不见燕门任何人到来,心思:“最近百花谷风头正劲,燕云天也已传位给燕棣,不知道这位新家主,要怎么烧三把火呢。”
喧闹一会儿,钟声一起,大典开始。一番礼仪行完,灵寂禅师道:“请希让禅师。” 整个大殿突然又寂静了几分,众人都静静看着两位大师,心中念着五年来江湖上种种纷争,片刻间就要翻过了,武林终将迎来一个新的五年。
明山和尚突然跳出,大喝一声:“这希让禅师五年前刚传位给你,这会儿你又传位给他,你们两个你来我往的,在这儿传位玩儿呢?” 灵寂禅师和希让禅师,见是个和尚,却一时没有认出来,灵寂禅师道:“大师,有何见教?” 明山和尚道:“前面几个宗门都有轮空,如今这传位顺序,应该倒一下了,是不是?从沩仰宗到曹洞宗、云门宗、法眼宗, 最后传到临济宗,各派都能轮到,你临济宗接位间隔,也符应有之义,这才合适嘛。”
法眼宗、云门宗、曹洞宗众弟子纷纷鼓噪叫好:“不错,正该如此。” 灵寂禅师就有些忿怒,恼道:“你是何人?传位顺序乃先任所订,如何能擅自更改?” 有僧人已认出是明远之师弟,道:“原来是明山和尚,你一个被逐出山门之人,如何能来呱噪?”
明山和尚道:“说句公道话而已,你说的先任是不是希让禅师?他定下顺序让你传位给他?要是一直这么个顺序,是不是永远这样传下去了,就你们两个轮流做方丈啊? 且你们勾结外敌,用奸计逐我出寺,今天就是来找你们算账来了。” 他这话就有些胡搅蛮缠了,传位顺许本就是各宗轮转,只是五年前出了岔子,才让希让禅师隔了五年就又轮上了住持方丈,他却说以后一直就会这般轮转了。 灵寂禅师、希让禅师终于认出了明山和尚,只合十道:“阿弥陀佛。”
一名黑须僧人忍耐不住,怪叫道:“算什么帐?先看杖吧。” 禅杖之风已扑面而来。明山和尚一步跳开,道:“请问高僧法号?”黑须僧人道:“希闻。”
禅杖又进一步,明山和尚就觉面颊生疼,一个侧身放了禅杖过去,却在尾部就势一推,那希闻禅师被禅杖一带,扑倒在地,好不狼狈。 希让禅师等僧人大惊失色:“明山和尚看来没有落下功夫,处心积虑等了五年,可是有备而来了。” 接着希空、希音等高僧也上前挑战,均被明山和尚三招五式击败。
明山和尚连败三名临济宗高僧,道:“还有不服的吗?” 他自占了峨眉山后,将峨眉山轻灵机巧的武学融在少林曹洞宗武学之中,生了许多专门克制临济宗武学的招式,今日临阵使出,大收功效。 希让禅师合十道:“今日乃少林寺传位大典,不是比武夺魁,就算我少林寺都服了施主,又将如何呢?”
突然一个浑厚声音道:“那自是由明山禅师任少林寺住持了,按明山禅师刚才所论,我一个外人,也觉得少林寺处事不公,为什么就由两宗传来传去, 其他各宗干等着?且我们武林中人,都是讲武,绝大多数门派掌门都是能者居之,能者当然就是武功最高者了。虽然少林寺乃武林泰斗, 也不能太过卓尔不群吧。”
众人一看这人,身材矮壮,正是闾山派掌门卫无虑,丁景不由心思:“又是这人,每次少林寺传位,都有他来呱噪。” 灵寂禅师道:“可明山大师已不是我少林僧人,怎能做少林寺住持呢?” 卫无虑道:“少林寺乃禅宗祖庭,又不仅仅是寺内修行者的少林寺,只要是禅宗中人,就能做得少林寺住持。” 丁景心中暗笑:“姑且听你们胡缠,灵寂禅师干嘛要顺着他的话呢?”
灵寂禅师道:“兹事体大,可得由少林众僧说了算。” 他本就即刻要置身事外了,除了临济宗,其他各宗都是倾向改变顺序的, 而不管什么顺序,本宗再次接任住持都是间隔相同时间,自是要保持中立,于是将这个难题交给了所有的少林僧人,临济宗众僧心中不乐, 但也敌不住人多,少林寺僧人窃窃商议一番。 希让禅师见大势一去,上前道:“既然明山禅师技高一筹,而且当时也是因为被明远牵连,才被逐出少林, 也并无大恶,如此只要众僧无异议,那就由曹洞宗来接任住持吧。”话中还大有继续轮转住持,只是改变顺序之意。
临济宗高僧业已主动让贤,众僧自然就无异议了,观礼宾客中,已有人大声叫好,道:“恭喜明山大师接任少林寺住持。”
“且慢!” 一个和尚模样的人跨步出来,喝道:“稍安勿躁,我也是禅宗一脉,也想来争这住持之位。” 少林寺僧人们还没来得及辩白,这人已经将少林寺传位的规矩给改了,大殿中顿时吵嚷起来: “这么多年,终于得见少林功夫了。” “这规矩改的好,少林寺早该如此了。”“如此比武定住持,此后,少林寺中兴有望了。”
少林众僧被这一阵吵闹,打了个措手不及,想要辩解,哪有人听?吵吵嚷嚷,已传出了大殿,来少林寺围观的江湖人士都知道少林寺改了传位的规矩。 灵寂禅师住持少林五年,可谓最憋屈的五年时光,被燕门一顿大闹,住持之位幸运地落在自己手上, 可五年来少林寺被各方想要扬名立万青年甚至少年侠客欺负了个遍,虽然大多少林寺获胜,可阿猫阿狗都敢闯少林, 可见少林寺威风在江湖人心中之荡然无存,他可真是最窝囊的住持方丈了,早就要脱身而去。
而希让禅师却是个和善容让之人,少林僧人私下都说:“希让虽说是临济宗僧人,但看他性子和善通融, 更像讲究‘机用圆融’的沩仰宗或者‘调机顺物’的法眼宗。没有半点临济宗骏急的风范。” 其他各宗乐见能改了传位顺序,本宗好早点轮上住持之位,却没注意到寺外之人已经先就“比武定住持”的规矩争了起来。
只有明山和尚还在维持着少林传位乃少林寺内务,叫道:“你是禅宗那一脉?既非在少林寺出家,来凑什么热闹?捣什么乱?” 那僧人道:“贫僧慧夺禅师,传位顺序就改轮到临济宗了,你一个少林逆僧,来捣什么乱?” 明山和尚一听就知他的法号乃是胡诌,还比希让禅师高了一辈,自己还得叫他师叔,天相禅师听闻大怒,道:“哪儿来的野和尚,来占少林寺便宜。” 说着,就跳出来与“慧夺禅师”斗在一处。
众人见两人相斗,每招都如雷霆一击,丝毫不必蓄势收劲,招式相交,真如两个霹雳弹碰在一处,炸完就各自再扔一个。 斗了十来招,就如两人扔了十来个霹雳弹,慧夺禅师笑道:“天相师弟,看出我的武功乃正宗临济宗功夫了吗?” 天相禅师第一招就已经暗暗心惊:“此人正是临济宗功夫,可师辈们从来没有说起过还有个如此厉害的同辈高手。” 慧夺禅师又笑道:“相貌可以作假,法号可以伪托,这功夫可无法弄虚,天相,你可信了?”
不仅天相禅师,其他少林高僧也都看出此僧乃临济宗高手,只是不知他的来历,又斗几招,天相禅师已经落败, 心道:“没想到临济宗功夫能达到如此境界,小僧自视甚高,原来不过是坐井观天。” 闷闷退下。
这一番较武,满足了众人看热闹的好奇心,更是将众人心思吸引到“比武定住持”上了,除了希让和灵寂,几乎没人还在意少林寺本来的传位规矩了。 大家吵吵嚷嚷,希让和灵寂两位禅师只能对望,摇头叹息,他们可能想到明山和尚上山,却没想到明山和尚一现身,更多幺蛾子跟着飞进来了。 本来庄重严肃的传位大典,成了闹市嬉戏,有些老成持重的武林同道,也是不住摇头叹息。
明山和尚见天相禅师落败,心中顿生要维护少林寺声誉之心,但也知慧夺禅师武功深厚,稳稳跨出一步道:“小僧明山,看招。” 两人又斗在一处。丁景一看,明山和尚第一招就落了下风,心思:“就让他们先露几手,不待明山不支, 我就出手料理了这慧夺僧人,少林寺可还要暗中感谢我呢。” 就见两人一急一缓,明山和尚也拿出了曹洞宗的高明武功,心中也是沉静如水。
又过几招,明山和尚觉得自己内息有些不受自己控制,突然想起前一天几位少年高手谈起的蠕毒掌功夫,“以气逗气”能种气控制人的内息, 开口叫道:“你不是临济宗和尚,你怎么会使蠕毒掌功夫?”
慧夺禅师轻蔑一笑,道:“打不过,不要乱找借口。”突然一招疾出, 好多人都没见到拳影,丁景见着慧夺禅师一拳已到了面门,而明山和尚的眼神还盯着刚才两人想持时,慧夺禅师所处的身位, 丁景心中惊道:“这人拳法好快,明山和尚要遭。”
电光火石间,慧夺禅师劈山裂石的一拳,眼见要将明山和尚打得头骨碎裂,却被一只大手握住了。
丁景心道:“哈哈,伊舟哥哥出手了。” 扭头看去,却是个老僧,花白的胡子长长垂在小腹上,僧袍破破烂烂,已看不出来本来颜色, 居然是一个乞丐僧人救下了明山和尚,却不知他是如何进了殿的。
希让禅师和灵寂禅师都走了过来,看着这名老僧半晌,道:“你是明远禅师?” 语气中除了惊喜更多是忧怕。 那老僧合十道:“老僧正是明远。” 希让禅师看着明远面容上沾了很多污泥,但平和安然,已不见了曾经的阴沉乖张的戾气, 平静道:“恭喜师兄修得大道。”
慧夺禅师想要挣脱拳头,试了几下却纹丝不动,叫道:“别先恭喜,先放开我手,重新打过。” 明远禅师道:“这不就在打着嘛。” 慧夺禅师又加几道真气,继续挣脱,却稍稍拉回一点儿,待自己真气刚尽,却又纹丝未动了。 就如一只鸟雀挣脱不出一位高手的手掌。
抱微道长识出厉害,叫道:“少林僧人怎么学我武当山武学?” 明远禅师微微一笑,道:“武学尽头,实为一道, 此功在武当叫太极道,在少林却叫默照禅,只是名号不同而已。” 说着,手掌松开。 慧夺禅师挣脱出拳头,马上更多拳头如雨点般攻出,又加上口中呼喝,正如电闪雷鸣挟杂瓢泼大雨,笼罩住了明远禅师。 识得厉害者,心中赞道:“这野和尚的临济宗功夫竟然到了这般境界,真如佛祖发怒一般。” 明远禅师微微一笑,道:“毕竟着了相,你这临济宗的功夫也只是初窥门径呢。”
慧夺禅师不屑一笑,又攻一阵,才心中惊骇,急风骤雨般的拳头明明落在明远禅师身上,却如被滑开了一般,心道:“这和尚莫非真的修成了菩萨?” 不由得就想起天女散花,却于菩萨身上滑落而去,心中惊道:“难怪他说我毕竟着了相,原来他已是:结习尽者,花不着身。” 慧夺禅师想到此处,不敢再战,合十退后,默默无言。
少林众僧见了,俱都大喜,灵寂禅师望了一眼希让禅师, 向明远禅师道:“刚才明山所论,也算正理,少林寺传位大典继续。我就传位于明远大师了。” 明远禅师道:“少林之厄,实由我始,不仅是我,明山也做不得少林寺住持。” 言罢,向众僧合十,慢慢就要走出殿去。
丁景还在思索着明远禅师的武功,却见他已走到自己面前,合十道:“施主父母之死,也由我而起,就请施主出手,以减我罪愆。” 丁景才回过神来,呆呆看着明远禅师,听起话语,想起了父母被逼自杀,实乃明远和尚为争住持之位,设下毒计,被逼而死。 明远禅师本来害死的高僧何止丁景之父?但其他僧人都是出家人,本就尘缘已了,明远禅师也就无须去了结什么恩怨了。 而广显大师的妻子也被逼自杀,还留下幼子,这却是尘缘中事。
丁景又想:“这和尚似乎已痛改前非,之前的明远已死,明远禅师不过是借用了同一副皮囊而已。”他在忘庙前打坐、练功,竟也有些佛性。 他自信武功上,就算对手不求死,他也能手刃父母大仇,可实不忍杀了一名得道僧人,只得双手掩面不去看他, 心中思潮翻滚:“对方坦然受诛,自己如何能下得去手?父母之仇的首恶实乃燕门,就饶恕这个化外之僧人吧,都算在燕门帐上。”
绿萼、伊舟等人心知丁景掩面,不过是不愿去看,但父母之仇,如何不报,眼见明远和尚要横死当场了,少林众僧也想飞身来救, 可相距甚远,跨出一步,就此定住,只呆呆看着,可半晌,丁景只是掩面,并未出手。
又过半晌,丁景道:“你走吧。” 明远禅师又定了一会儿,才缓缓走开,众人也才放下心来, 绿萼心中叹道:“公子来少林寺前,一心想着要报仇,这会儿,仇人就在眼前,却不下手了。父母之仇都能宽恕,那毁容之仇更不在话下了。 哎,白白受一顿训斥,不知道公子什么打算。我们百花谷十几年来被人欺压的仇恨,公子本就经受不多,他忘了,我们可不会轻易就忘掉, 早晚还要找点苍山的麻烦,只是不能指望公子了。”
明山和尚见明远禅师出殿,也走出殿去,此后流落江湖,却成了一位狂僧。
少林寺钟声又起,众僧推举曹洞宗明裕禅师为住持,此后,少林寺也放弃了住持轮转之规,就有高僧公推得道高僧为住持, 曹洞宗慢慢成了少林寺之主要宗派,但其他宗派也能和谐共存。 传位大典已毕,丁景又去父母墓前拜祭,心中默默说着明远之事,祭拜毕,道:“不孝子想放下仇恨,我想父母也能理解吧。” 伊舟等人也一一祭拜。
刚起身,准备下山,突然抱微道长来到,叫道:“伊公子为何失约?久等不到,没想到却躲在这里。” 伊舟道:“没想到,道长如此沉不住气,如何能胜我?这不就要去了嘛。” 抱微道长道:“倒也不必,在这里也是无妨。”
只待伊舟点头,抱微道长既不摆架势,也不作试探,长剑挥出,刷刷三剑,伊舟闪身避过,还没抓起剑来,已退了三步,丁景的剑更递不到他手上了。 抱微道长见状,也退后三步,伊舟才取了剑,歪歪斜斜一剑向抱微道长刺去,却笼罩着他浑身上下的要害。 抱微道长叫声:“好精妙的剑法。” 反刺一剑,也让对手的周身要害都在剑路之上,伊舟也赞道:“好。”
两人连出十几剑,都是只攻不守,招招都是直指要害,丁景看得讶异,心思:“一上来就生死相拼啊,我要是遇到其中任何一人,如此打法也会措手不及。” 又看一会儿,开始不住地点头微笑,两人已过了百招,依然是招招进攻,丁景也领略了很多进攻招式,但两人的招式似乎无穷无尽,能永不重复地比下去, 丁景心道:“两人虽然都是只攻不守,境界却大不同,就以我的眼光,也看抱微道长的招数中,破绽颇多, 只是认定伊舟哥不会反击致他死命才放心只顾进攻,而伊舟哥的剑招中,不仅以攻代守,滴水不漏,攻势也往往中途就止住,还蓄有反击之后着,也是引而不发, 我要是抱微道长,此刻就该投剑认输了。”
心中就对抱微道长有些鄙夷了:“但凡伊舟哥一招使足,抱微道长就败了,之所以中途止住,并非是力有不逮,只是想保全抱微道长的面子,道长却不知趣。” 忽见抱微道长剑法突变,时而朴拙、时而轻灵,时而呆滞迟缓,时而凌厉迅捷,宛如两人使剑却合为一体,有时一招起势时刚猛,使了半招突然却变为轻柔一路, 伊舟哥却依然是挥洒恣意,以不变应万变,轻松化解,只是再也不取攻势了。
又过了百招,抱微道长已是大汗淋漓,衣裤都汗湿了,一剑刺出,几乎剑尖上都要溅出汗水来,气息却依然平稳,又刺出一剑,伊舟却不挡不架,目光直射道长腋下三寸, 抱微道长似乎被伊舟眼光中发出的“暗器”击中了一般,手臂终于垂下,言道:“好剑法!” 脸色通红,转身就走。
抱微道长又输一阵,恨恨而去,丁景道:“伊舟哥,看他神情,还是不服啊,定还要向你约战。” 伊舟笑道:“那就约吧,与道长对战,我也大有裨益呢。” 霍牧道:“其实,我也是大有收获。” 丁景道:“我也是。” 罗珂点了点头,笑道:“这一战确实精彩,但霍姐姐,你见了伊舟和我哥的那一战吗?受益会更大呢。” 霍牧道:“刚好有事缠身,就没有去。” 罗珂惋惜道:“哎,那真是可惜了。”
丁景道:“伊、罗大战,绝顶高手才能领悟更多,不过这一战也是少见了,如我这般庸手从中领悟的可比伊罗大战还要多呢。我想那抱微道长浑身出汗, 更多是因为消耗了太多心力,还有激动、不甘心的心绪也让他多出了许多汗吧。” 霍牧应和道:“是,我也这般觉得,但你说你是庸手就太谦虚了。”
众人笑哈哈地回到何仁老屋,告辞老夫妇,下山去了。丁景要和伊舟、叶瓷,霍牧、罗亦、罗珂等人结伴,浪荡江湖。 就让绿萼等人先回百花谷,嘱咐道:“可要多留神老百花谷,眼下的风云谷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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