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日记2020.02.20
今天的日期像摩斯密码一样。昨晚我看了“蜘蛛猴面包”的新一期的武汉封城日记,采访了疾病防控中心仓库里的工作人员,说他们每天从早上七点多开始起床一直到晚上十二点钟左右。还有一位很辛苦的物流司机王师傅,说等疫情结束之后,“我想到外头克,大叫一声,到处跑。因为心里的一个坨子掉下来了。”到了今天,人们心里的疙瘩,真的好多。昨天广泛传阅的罗新访谈到今天已经在墙内被删的片甲不留,“剩余价值”的微信公众号被炸,喜马拉雅上的所有节目都被删掉。我突然感到一种上世纪书籍信息匮乏时代大家为了看一本小说连夜阅读的那种紧迫感。很多发生在太阳底下的事情,甚至还有一些活在太阳底下的公民,如果不即使关注,就真的被“消失了”。
一篇新京报采访了瘟疫历史学者曹树基,其中提到疫情中出现的“人为建构”。曹树基研究过1944-1947年间发生在云南腾冲的鼠疫。曹说,“每个时代都有人作假。民国时期的老百姓会作假,卫生防疫人员会作假,政府部门会作假,日本军医会作假,作战参谋也会作假。今天的疾控中心专业人员和有关部门,也公然作假。历史之假与现实之假交替,实在是很魔幻“。
魔幻这个词,我自己、家人朋友和许多网友最近都在频繁使用。那次鼠疫有人认为是日军散布鼠疫杆菌所导致,曹研究了史料之后发现支持此观点的证据普遍缺乏真实性、合理性。但是站不住叫的谎言居然可以走这么远,曹树基说,所谓“魔幻”是基于不同的主观目的对客观事实进行改造的结果——“客观事实被改造,逻辑被扭曲,即形成所谓荒诞,亦即魔幻“。谎言打乱了整个防疫过程,流行病学三要素:迅速查清疫源,截断传播途径,救治危重人群,这三个点全部被“魔幻”破坏掉——曹说,“这就是今天我们的代价”。
曹树基还说到社会求助力量的重要性:”现在网络很好,前一段时间出了一些很好的文章讲社会救助的力量,像韩红基金会、武汉各校校友会,都是一个非常健康的社会机制和状态,这些事情我们都乐意见到。只要信息公开,暂时的混乱都会处理好,一切都应该是透明状况,全国人民共克时艰。我想,应该没有什么太大问题,不用太担惊受怕,不用过多地去想官方到底做得如何。“——我想这个访谈可能是前段时间做的,现在韩红基金会已被举报和调查,包括校友会在内的民间捐款被规定不许绕过红十字会,信息公开被打压。
曹又说:“看到最初那些混乱的时候,我就恨核酸检测。一个医院一天就给你发10张检测试纸,后来发100张。湖北出现最让人痛恨的事情是专业人员失去操守,各级疾控中心、医院院长,对于那些说真话的医生进行约谈与训诫……再怎么样,专业人员要在最危险的时候发声。那是他们的职业操守,那是他们的职业道德。疾控中心、医院院长,本来是应该与他们站在一起的。”
说到专业人士的声音被撒谎压制和掩盖,今日发生一个重大的统计变动:确诊标准又变严格了!这就意味着湖北的数字一夜之间从一天新增1693例降到一天新增460例。真是像之前网友说的,统计当成修辞手法用了。八天内换两次标准,一次变松一次变严,这样改来改去就算是病情扩散真的降速,也没有办法通过数字直接看出来了。如果真需要实施某针对性的收治政策完全可以不改标准而是细化“标准”,比如加个支类“CT确诊但未进行核酸检测”。在12号也就是武汉湖北的新领导上任的前一天,当天公布确诊人数暴增到14840人,这就完全可以分两个小类:“核酸检测确诊”和“CT确诊”,而不是笼统的把两列变成一列。那时很多网友也都看出来了,先把大量的“疑似”都变成“确诊”,锅都甩给前任。一周过去,新领导要改风向,大手一挥,将CT确诊患者中核酸检测成阴性的人数去掉,一夜之间把新增人数降到三位数,还把头一天报的数字“订正核减279例”。在政治意图的驱使下把客观的统计标准改来改去,这是在开什么国际玩笑?果然今天就有湖北的官媒在写“新变化!湖北新增确诊349例 22天来首次降至3位数”,真是政绩显赫,抗疫之神。
关于早期的诊断标准,今天的冰点周刊发布一篇很详细的调查。剧情简直堪比悬疑小说。记者发现,在1月3日武汉市卫健委发给医院一本白皮的《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入排标准》里,规定了病例上报的标准。白皮标准规定:符合临床表现的患者,同时必须与“华南海鲜市场”有直接或间接接触史,或与确诊患者有共同生活、居住、学习、陪伴、或同病床等的接触,才可以被确诊。符合临床,是要同时满足四条:1)发烧>=38度;2)具有肺炎的影像学特征;3)发病早期白细胞数量计数正常或降低,或淋巴细胞计数减少;4)经规范抗菌药物治疗三天,病情无明显改善或进行性加重。符合了以上要求的患者,在被纳入之后,还要再做别的若干项已知病毒、炎症的检测,全都不符合被排除掉,才能确诊为“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
医生们反映,根据这个市卫建委的白皮手册标准,“我们一个都报不上去”。具有独特临床表现的患者大量涌入医院,医生们都觉得“就是这个病”,但是报上去都没有被批准。“很多患者没有华南海鲜市场接触史,也有发烧不到38度的,有没有经过规范抗菌治疗的”,一位医生说。“通常情况下,医生都会用编号区别他们,因为他们太像了:大部分人都处在昏迷中,脖子上插着气管,有的人甚至上了ECMO(人工膜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们的相似点还体现在肺部CT影像里,白的,全是白的。就是这样的病人也不符合那个《入排标准》。”当医生“无视”标准,自作主张把病人上报后,立刻接到了院领导的严厉批评,嫌他们报太多。医生也曾向院领导提出过质疑,尤其是为什么要要求患者必须有华南海鲜市场接触史——没有得到回应。
而国家卫健委专家组成员称,他们在1月3日前后与湖北当地专家共同制定了一本绿皮手册《不明原因的病毒型肺炎诊疗方案(试行)》,手册的其他内容都相同,唯一不同在于对病例的定义:白皮手册的“发烧>=38度”在绿皮手册里是“发热”,也就是发烧但是没有达到38度的患者不必排除;更重要的是,绿皮手册没有把跟华南海鲜市场有之间或间接接触史作为必要条件。
国家卫建委的绿皮书,不知如何被变成了“必须要有华南海鲜市场接触史”的白皮书,交到武汉医生手里去执行。武汉市卫健委在2020年1月11日至1月15日之间通报:连续无新增病例。——参照一下,根据中国疾控中心在今年2月发布的论文《新冠状病毒肺炎流行病学特征分析》的回溯,从发病日到2019年12月31日前已有104人感染,15人死亡。到1月16日,国家卫建委发布第一版《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诊疗方案(试行)》,武汉市的试行方案停止执行。这一天,武汉通报了4例新增。
疫情的数据就是这样被官僚玩弄于手掌之间。“谎言打乱了整个防疫过程”,这句话真是毫不夸张。
《新京报》今天还有一篇让人心酸又心暖的报道,讲志愿者在疫情之下向居住在武汉城内的聋哑人提供支持。文章提到,许多聋人以手语做母语,在文字交流上存在困难,与社区几乎脱离,疫情和封城的资讯他们未必被“通知到”,在没有翻译的情况下生病就医也有很大困难。线上购物、快递收付,对于老年人聋哑人来说也在他们的生活习惯之外。八位“守语者”工艺小组的志愿者(三名听力正常的人加上五名聋人)组成一只抗疫小队,为聋哑人提供支持。文章提到一个细节,最初志愿者们做了一个面向残障人士的网络问卷,结果收到的200余份回答中,只有一份是来自聋哑人的。原来,寻求帮助的聋人很多是完全使用手语,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问卷很少见,基本上不会遇到,他们也不会填写。2月8日在募集到一批物资后,志愿者们在微信公号上发布了一则自己录制的手语视频,鼓励有困难的湖北聋哑人士报名申领物资、进行需求登记。有三名志愿者20小时在线提供手语沟通,这样登记者不需填写问卷,可以直接与志愿者视频进行登记。不到两天时间他们收到了150名聋哑人的求助。
“一颗消毒片,一瓶水,500ml,静置完全溶解。”崔竟打着手语,一个空的矿泉水瓶被她紧握在手,作出84消毒片的使用示范。
“谢谢你”, 对面的女人也挥手回应,“注意安全”。
类似的无声对话重复在武汉各个小区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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