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職涯當投資
(2022-06-29,鎌倉高校前,月台)
在人人都去找 ChatGPT 瞎聊的現在,應該沒人期待一份工作能做到退休,甚至身邊同一間公司做超過五年的都非常稀有,尤其在跳槽頻繁的工程師族群中更是如此。
這篇是十幾年來從求學到職涯的心路歷程轉變。說來不好意思,其中沒有什麼創新的想法,或是了不起的道理,但其中或許較為有趣的是自己心境上的轉變,或許這些自我揭露能給別人一些啟發也說不定。
對職涯選擇的風險容忍度轉變
從小就沒有冒險精神
小時候身體不好,大病沒有,找不出原因的小毛病卻特別多,譬如身上總是不明原因的關節疼痛,看遍了各大醫院檢查不出原因,有的醫生說像是生長痛,也有醫生說或許是類風濕性關節炎,總之沒辦法確診為任何疾病,也治不好。
什麼方法都沒有的情況下,從手指、手腕、手肘、膝蓋、腳踝,每天起床痛的部位都不一樣,只好在身上各個關節貼滿撒隆巴斯止痛。在國小、國中與高中時期對外表特別在意的階段,我就是持續帶著一塊一塊白色的藥布上學。
除了偶爾承受著師長與同學的關心之外,其實並沒有因此帶來什麼像是霸凌或排擠的壞處,但要說心理上沒有一點自卑是騙人的。
其他還有牙齒蛀牙一塌糊塗、不管怎樣都吃不胖的過瘦體質,這些先天身體上的限制,讓我對自己先天的身體失去信心,長期下來,形成個性是個消極的風險規避者。
我還記得小時候自己最常在私人部落格說的就是「我只想平安長大、安穩過生活」,所以一直到高中時期,覺得以後最好的工作就是公務員這種鐵飯碗。
我逐漸傾向於把時間與精力花在自己能掌握的部份,對學生來說,要在這個世界獲勝的規則就是成績,因此我總是習慣去研究遊戲規則,去找制度下面最輕鬆最划算、勝率最高的方法;同時對於任何未知都非常恐懼,因此不去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如果必須要做,就一定得研究透徹。
拿大學課業來說,我在大一就研究完了這四年要修哪些學分、每一年該怎麼分配;再往下到每個學期,開始選課前就會研究哪堂課比較涼,或是哪一堂課雖然很有興趣,但 loading 卻很重;再往下到某一堂課,從分數佔比與教授個性推估作業跟考試比重,最後綜合考量怎麼在不同課程之間分配時間。現在回想已經到了有點病態攻略的程度。
即使個人的短期時間管理與規劃非常差,總是當天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但因為我很清楚中長期需要達到的學分與成績,對於自己目前狀況處於什麼位置非常清楚。拜此所賜,成績一直都能夠排在前面,也從沒發生超出計畫太多的意外。
但我心裡知道,自己並不是天才、也沒有把努力完全貢獻在學業上,只是比別人熟遊戲規則、而很多人並不會把課業當做主要目標,所以只要規避風險、犧牲很多挑戰跟冒險的機會,就能做到類似成果。是保守與低風險容忍度,讓我的成績變得優秀。
但回過頭來看,學校課業只是一個相對單純的遊戲沙盒,我專注在摸透學業的遊戲規則,表面上成為了既得利益者,卻也失去了很多挑戰跟冒險的機會。
如果能再來一次,我會更大膽地選一些有興趣但非常困難的課程,也會參加更多不一樣的社團、接觸更多的人事物,即使課程可能會被當、社團可能會遇到鳥事把自己弄得一團糟,但學生時期是人生中最有籌碼能夠嘗試各種選擇、承受風險的一段時間。
從風險規避者,到第一份業界工作選擇新創
大學的時候總覺得自己以後大概會去最穩定的科技大廠,譬如台積電、聯發科,因為「大家都去那裡」。只可惜剛好在畢業前後,時代終結了「科技新貴」這個名詞,剛畢業的求職也稱不上順利,因此我脫離了「完美」的理想軌道。
當時還有研發替代役,比起直接投入職場,一般替代役體位少了研發替代役的優勢,因此沒能提早卡到研替職缺門票。研究所畢業之後發現,在大公司眼中,我比同年紀的男生多了一年 gap year,最重要的是錄取研發替代役的役男必須綁三年,還有政府補助,相對來說,我要搶到大公司的起跑點是遠遠落後。
記得有 Yahoo、Garmin、趨勢、廣達等等,這些公司都是當時的一時之選、一般人都叫得出名字的公司,我幾乎都沒有錄取。
現在回想起來除了大環境差、運氣不好、面試技巧差之外,我也刻意避開很多有機會錄取、但組織文化不合的大公司;即使真的硬著頭皮去面試了,面試主管也會露出猶豫的表情,可能也察覺了我真的不太喜歡那些工作。
後來記得在 104 上看到某新創有一個職缺叫做資深演算法工程師(那是 2014 年,台灣還沒有人說自己在做 AI),看描述似乎跟自己的研究領域很相關,也不管上面寫著需要五年資深經驗,沒有猶豫太久就投了。
雖然自己面試的表現並不是很完美,但跟面試官們交談還算融洽、背景也剛好是公司需要的,就這樣加入了一間才成立兩年、只有三十人左右、當時沒人聽過的小公司。
我連這間公司的募資是真是假都沒有辦法驗證、「新創」對我來說也是毫無頭緒的名詞,家人也擔心是不是詐騙,但我並沒有太多懷疑(畢竟那時候還沒有柬埔寨綁架的問題嘛)。
後來才聽到一大堆台灣新創鬼故事,如果先聽了,或許就沒有膽子加入了。
大公司面試不順利,固然是當時誤打誤撞進了新創的一部分原因,但自己默默地在求職過程中排斥那些沒有興趣的環境,或許才是主因,所以再來一次的結果應該也不會變。
研究所的轉捩點
剛畢業跳進一間小新創,現在對很多人肯定沒什麼了不起;但對於一個在學生時期追求低風險、掌握 KPI 跟競爭規則到極致,一切只為了規避風險的人,求職時選了小新創,已經是個足夠冒險的選擇。
可是這個選擇過程,對當時的我卻像是順水推舟一般,很自然的發展。
現在回想可能是研究所那兩年改變我最多,一個是關於熱情,一個則是影響力。
做研究必須從對什麼有興趣開始,找到想要再鑽研下去的地方不斷探勘。這是一個不斷對外尋找答案、對內也反問自己的過程,經歷這樣幾年的訓練之後,我變得很習慣思考什麼才是自己有熱情的事。
「一個你不想做的事情,不可能盡全力做到最好,反之,一個你真正想做的事情,你會用別人無法想像的精力去完成」,這是我從研究所指導教授學到的第一件事情。
「做的事情越有影響力,就越有價值;反過來說,若能創造正面的影響,就不要妄自菲薄,台灣人的水準絕對是國際等級,要不斷反問自己,我可以做到什麼樣的影響力?」這是我學到的第二件事情。
往後選擇很多事情的標準,都脫離不了這兩件準則;缺乏這兩個東西的選擇,即使客觀條件比較好,我都會打上一個大問號而選不下去,雖然常常還會覺得自己笨,失去了一些安穩又高報酬的機會,但至少能打從心底認同自己的選擇。
職涯即投資
承受風險的心態成長最多
在第一份工作做到第五年的時候,我也認為自己不會出國工作,因為那很冒險,除了很多生活上的問題需要習慣跟安頓之外,工作上也要跟很多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接觸,結果一轉眼已經在日本生活了三年。
日本的企業選擇並不多,除了外商少,扣掉日商與日文門檻之外,還能符合薪資要求的公司大概都數得出來。另外日本的風氣也對頻繁轉職不友善,除了日商不愛找中途之外,貸款買房這些跟信用相關的面向也會有影響。即使如此,還是在一年之後又換了工作。
這些都是以前無法想像的「高風險選擇」,但回頭看卻非常自然,而且也得到了想要的回報。比起金錢,現職帶來更多的是拓展不同企業文化的視野、累積與來自全世界各地工程師工作的經驗、開放地欣賞與理解各國的文化、在自己喜歡的環境居住、同時也拓展了技能樹,這些都是一直待在台灣同一間公司較難有的成長。
比起身邊自己創業跟加入更早期新創團隊的同輩,我不過就是個普通工程師,承受的風險遠沒有他們大,但跟出社會前的自己相比,心態變得更能接受風險,也做了以前從來不會想過的決定。
承受風險反而更穩定
會變成像現在一樣願意承受風險,不單純是發現了自己的個性,我更發現了在這個年代,最穩定的方法反而是必須承受風險與波動,學習隨時調適目標與作法。
在以前,公務員是穩定又輕鬆的,但到了現在,公務員收入並不高、工作時數也增加了不少。時代一直在改變,必須隨時根據條件變化而調整目標。
現在我們也發現,最穩定的法幣可以非常不穩定,而唯一能維持穩定的作法就是擁抱不穩定,自己判斷該把資產放在美金、台幣、日幣還是其他東西上。
我對職涯承受風險的心態,從小時候單純的「定存」公職想像、到大學的時候以為自己會選擇最大的科技公司,已經轉變成考慮到各方面的高報酬(文化接觸、技術轉換、薪資漲幅、經驗學習、滿足與成就)與風險對比。
跟別人比起來,我可能仍然是一個相對保守的人,但原本那個只願意在舒適圈做選擇的我,在陰錯陽差地接觸到更高風險的環境之後,意外地發現積極「投資」在職涯的想法,對我來說比起單純躺平領「定存」更安心。
我告訴自己:這些付出的風險,其實是交換到了更多有彈性的籌碼,用來面對難以預測且只會更加劇烈變動的未來環境。
更多風險也意味著更多失敗,沒有人喜歡失敗,不過比起累積想要的經驗與技能、擁抱變動帶來的一時失敗,裹足不前而無法適應環境,最後才被迫接受的長期失敗,才是那個更讓我不安的選擇。
這不會是一條舒適的道路,但一邊探索、一邊從自己的價值觀當中選擇那些自己認為更重要的面向、逐漸把變動當做是生涯規劃的一部分,是我比較能夠說服自己做出選擇,且盡可能不後悔的方式。
原文刊登於:leafwind.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