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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故事及畫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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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故事及畫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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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說的是同一種語言
我可能真的遇到女巫了-圖片取自《鏡週刊》

最近我追蹤了隔壁山的小女巫,雖然她說她是巫婆,但我叫習慣了,就叫她女巫。

我很常這樣,突然遇到一個有趣的人,然後一股勁的花好多時間她/他來來往往。但這次覺得自己要冷靜一點,把時間跟精神都分散在各個事上,就像桿麵團時要有手粉一樣,重點是麵團,但灑上灰撲撲的粉,才不會太黏(好怪的比喻)。

她真的是個女巫,晚上還幫我看了星座命盤。雖然自己沒有什麼研究,但之所以不研究,可能是怕自己一旦通透就會信到無以復加。

因為我有個傾向。好比說,因為村上春樹而愛上的另一個作家,保羅奧斯特曾在他的其中一本作品《神諭之夜》中寫到作品的預言性,當中有一段故事是這樣描述的:

作家曾在一個創作裡,創造了一段兒童的死亡,結果自己的幼女真的在同一個年紀,幾乎是他創作的同一時間點發生意外往生,後來作家變封筆,不再寫作。

對於作品能預言這件事,還有作家本身帶著巫者色彩的迷信,也許是來自一些學術養成的佐證,但說穿了,這就是我對作家,以及作品的迷信—祂們是咒語。



扯遠了。小女巫讓我想起年輕時,第一個稱自己叫做「蝶」的女生。

我當時真的太小,真的不懂她為什麼會這樣形容我,她說我是一種有詭異香味的草,長在腐泥中,葉子細長、姿態委靡卻油亮。這樣的形容在當時只懂得背動詞變化,語言學習只停留在如何攻破考試的程度的愚蠢的我,實在太高深了,但都是因為她是一個藝術家的角色。

會遇見她,是因為當時文藻畢業後,我住在台北舅舅家,就是黃小楨的公寓樓上。一邊在天肯補習法文檢定,因為我補的有一搭沒一搭,心底沒有想再念外文,都窩在圖書館讀考古人類學的書,然後因為愛上壁畫,所以跑去美術社成天想模擬那些象形文字,而遇見「蝶」。

她在美術社買畫布,但其實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畫布,後來跟著她去到工作的畫室,才知道那是她工作時需要披在身上用的,她是一位人體模特兒。

還記得,當時她帶我一起去工作,在我補習上完課之後,我陪著她進去,她跟老師說我可以在這裡,那時我還不知道她是這個畫室的什麼角色,直到她去換了衣服出來,把畫布披在自己的身上。還好那時好像快夏天了,她應該不會冷,但也因為快要夏天了,教室都關著,窗戶都拉上黑色的遮光布,我記得有點悶。

學生也叫她老師,她會去看學生們畫的她,很有趣。下課後,我們就在師大附近喝深海鮮魚湯,我們都吃的不多,常常兩個女生湊著頭一起吃一碗湯,一碗肉燥飯,一碗湯圓豆花,一個胡椒餅她一口、我一口,也許女生就是有這個好處,即使是朋友兩個人湊著吃,好像也很合理。我跟蝶在台北的小公園玩盪鞦韆,很美好,如果有導演拍起來應該也是很好看的畫面。

有一次忘了什麼原因我翹課,她傍晚也不需要工作,我們說要去動物園,但半路就遇到台北下午的西北雨,我們全身濕透,剛好轉車附近能到深坑,她便說回她家去換衣服。

也忘了怎麼走到她家的,太狼狽了,但中間我們一直笑,她把她自己的外套拿來保護我的畫紙,我又脱下自己的外套去保護她,就這樣一路包來包去,像兩隻跳躍狐狸一起跑回家。

我記得蝶跟媽媽住,但她和家人不太互動,所以我們鑽進房間就不用出門了。她說我要什麼,她就幫我去拿。

她的房間暗暗的,但點了許多的燈,有一些小蠟燭,現在想起來應該是她幼年時就住的房間,因為是上下舖,下舖堆著一些衣物,書籍,上鋪是床。但她的書桌上有許多的藥瓶,當時我問她:「妳生病了嗎?」她只說她很容易頭痛,然後因為長期模特兒的工作,有時要持續維持某些古怪姿勢,會腰痠背痛,我便沒有問什麼。

那天傍晚她問我可以打電話給舅舅跟舅媽說我能住她家嗎?晚了怕深坑沒有公車回去。我記得舅舅很開明的說好呀,我就住了。

晚上我們一直聊天,蝶叫我畫她,但我說不要脫衣服啦,我會害羞,她一直笑,就讓我畫她的臉,我還記得她的臉很消瘦,顴骨很高,鼻子卻不高,雙眼開而細長,但她有一股倔強的美,如果人家說舒淇不美,那她大概就是那種更不美的舒淇吧⋯⋯我畫她的時候,她就一直玩我的頭髮,當時我留著很長的頭髮,細細軟軟的燙了一點點捲,她就一直捲在手指上玩,結果我畫起來認真了,突然覺得她這樣有點煩還跟她說:「專業一點啦!」她叫我不要畫了。

然後我們一起躺在床上看一本書,西西的《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她開始說了一些胡話,「妳的臉真好看,鼻子長得剛剛好,嘴巴長得雖然有點寬,但眼睛超好看,但是我討厭妳的桃花眼,妳的桃花眼會為我惹來麻煩…」

我才不知道什麼是桃花眼,只是我們家每個人都眼睛大而已。蝶好像剛剛有吃藥,我覺得她是這樣所以胡言亂語的。我以為她要睡了,所以我也翻身睡了。

半睡半醒之間,她輕輕在摸我的背,然後她把手伸進我的T-shirt 在我凸出的脊椎骨上用手指輕輕的順服。其實,我當時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整個春天進入夏天的季節裏,我們太好了,從伊通街到師大,再到台大,一直以來沒有過親密的女性友人的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我要怎麼回應。

然後她的手指慢慢地往我的肋骨,跟單薄的胸前走。我才輕輕地起身說:「我可以睡樓下(下舖)嗎?」

她也坐起身,開始哭,哭的時候一邊大舌頭的說話,我有點緊張,看看她藥瓶以為是她需要什麼?她哭,抱著我,我就讓她抱著哭了一下,瞬間覺得自己是一條很細瘦的海綿,吸收了她所有的眼淚。

應該是她哭著哭著睡著了,我也睡著了,早上起床後,她跟我說她正在服用鋰鹽,一種抗憂鬱症的藥物,當時還沒有那麼好的藥物,她才會講話大舌頭。

然後她跟我說她知道我沒有跟女生交往過,但那是我還不知道身體只是一個靜物,人有魂魄,我們的內在是會浮動的,我可以喜歡上她的。

應該是當時只執著於各種陰陽性,文法結構的我始終駑鈍,而且她一直看著我的臉,說討厭我的眼睛跟頭髮,卻又一直看著我,用手摸著我的頭,讓我嚇到了,不知道改怎麼辦。


外面的太陽出來了,昨天淋雨的衣服也洗好乾了。但是蝶送我一件她的洋裝,我們差不多瘦,但她很高,我的骨架子更小一點,她說給我穿,然後送我去坐公車回到台電大樓。

七月之前我回家了,回家後蝶依然經常寫信給我,我還記得她的本名,她跟我說了很多她治療憂鬱症的經過,我都收著,卻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她沒有傷害我,她只是寫信給我,說我是奇異的草,長在腐植土裡,來吃我的都是一些醜陋的昆蟲,但吃過我後就會羽化成蝶而去。現在想想她搞不好說的醜陋昆蟲都是那些男生吧🥲🥲🥲。

我想到今天晚上的小女巫說我的凱龍星早慧,讓我很辛苦。其實我也不知道當時那樣算有辛苦嗎?我沒有回信,一封也沒有,我是害怕辛苦嗎?還是害怕還不認識自己便做出過度的承諾⋯現在我知道說出做不到的事,不止傷人,也傷自己。

最後一封信,她寄了西西的那本書給我,她跟我說她考上輔仁大學社會系了,她想去當社工,我若繼續畫畫,記得好好畫她的臉,還有她很喜歡我的眼睛,雖然我的眼睛終將帶給我許多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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