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飆車兔兔 (Bunny My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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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眼之士待千年矣:《百日紅》

飆車兔兔 (Bunny My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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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浦日向子《百日紅》

第一次邂逅這套作品,是多年前看的動畫電影版《百日紅》。

當時被華美的擬宮崎駿風格吸引,本以為是個長篇故事,原來是抽取原著部分改編而成的散文式電影。沒有心理準備的話,會有 「嗄?這就完了的?」 的傻眼感,但若以看短篇的輕鬆心情,絕對會被當中的富藝術味道的意境和低調的溫情觸動。

完美還原粗眉真是太好了

原著漫畫以葛飾北齋、其女兒阿榮和善次郎等人為主線,以閒談式說出江戶的民風、浮世畫家的奇聞逸事和如幻似真的怪談。

動畫版除了納入部分奇聞怪談外,則以阿榮為主線去描寫她和父親、妹妹阿猶等人的關係和感情,動漫的英文標題甚至直接叫 「北齋小姐」 (Miss Hokusai),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暗示阿榮一直活在父親龐大的影子裡。

動漫版共有的部分中,「畫龍」 最令我感動,因為它很貼切地形容了靈感這件抽象的事物。

阿榮為了補償弄壞了鐵藏的龍圖,要在一晚趕快畫出 「龍」。那時歌川國直說:

「畫龍時有訣竅的。光重描繪,會讓氣勢變弱,光憑想像,會讓神韻盡失。您只需要靜靜等候......等候那條龍從天而降的那一刻。一旦牠出現了,就趕緊用筆,將牠制服。龍和其他的生物不一樣,捕捉的方式,當然也不一樣。」

靈感就是這麼一回事。有時無論畫師如何在腦海凝神思忖,就是無法拼出想要的輪廓,只有畫師放鬆精神,讓平日累積的所思所感自然流動、凝聚,讓 「龍」 的形態慢慢浮現,最後在一刻間,牠就會從雲霧中露出真面目。

順帶一提,動畫版把這段拍得極具氣勢。

說到靈感,在漫畫中有一篇 「女弟子」 以隱晦而黑暗的方式表現了出來。

北齋有一女門生,名井上政女(葛飾北明),是個猶如從美人圖中走出來的豐腴豔女,帶有一抹陰暗的神韻,喜歡畫幽靈鬼怪。

有個魚店員工鬼迷心竅,入室强暴了政女後逃之夭夭。事後政女衣衫不整地起身,第一件事不是求救或哭喊,而是磨墨畫畫,在痛苦和仇恨仍鮮活時,畫出一幅活靈活現的惡鬼刺殺人的畫。

靈感本身不分好壞,但靈感的來源有正面和負面,而最刺激畫師靈感的,往往源自其痛苦的經驗或負面的情緒,越優秀的畫師越能夠把它們放大、增幅,然後投射在畫紙上。

也許是出於同為畫畫之人的心理投射,我很喜歡阿榮這個角色,尤其喜歡作者處理阿榮身為畫家的心理部分。

以當時的標準,阿榮可算是宅 x 剩 x 干物女。

二十三歲未出嫁,不打扮、毫無女人味 (連鐵藏都說她醜),態度總是冷冷淡淡,眼神常帶著一絲不屑;不打掃不煮飯不持家,整天不是窩在家裡畫畫就是外出取景畫畫。這種特立獨行的作風常在天才型藝術家身上見到。

阿榮完美繼承了老爸鐵藏(葛飾北齋) 的藝術細胞和古怪的性情,父女終日在破舊的屋子裡隨性地畫畫。當阿榮的母親說聽聞鐵藏的工作減少了,擔心他們會否三餐不繼,阿榮不屑地說:「我們父女倆只要有兩支筆四隻筷子,不管到哪兒都吃得上飽飯。」

那份自信真是無比耀眼(掩面) 這是對「自己的專長能養活自己」的堅定信心。

不過,光是畫功好並不能當好畫師,這一點在江戶時代還是現代也是一樣的。

在畫春宮圖時,二十多歲仍沒有男女經驗的阿榮,畫出來的感覺卻太一板一眼,像生理教科書上的插圖,缺少了那份勾引人心的淫靡。出版社老闆和初五郎 (阿榮的好感對象) 甚至不自覺拿畫功比阿榮差很多的善次郎作比較,這時阿榮除了鬧彆扭,還初次顯露出自信心上的動搖。

另一次,是阿榮為某人家畫了一幅栩栩如生的地獄圖,卻因為太逼真,那家夫人因此晚晚造惡夢,患上心病。

聽起來好像有點無妄之災,既然要畫地獄,當然要把地獄裡開腸剖肚、血流成河、嘶聲慘叫的痛苦景像畫得極盡逼真才是成功吧?阿榮如是畫了,但沒想過畫對人心造成的影響。

最後是鐵藏揮毫巧妙地為這個地獄 「收尾」,事情才得以解決,還不忘教訓女兒 「還不夠成熟」,大概就是指阿榮還未能掌握用畫與人溝通的要竅。

如此有才華和性格的女畫家,除了結過一次婚,直至父親離世前都一直待在他身邊當助手,說把一生都奉獻給畫畫也不為過,但始終沒有打出自己的名堂,一直是「北齋的女兒」,直至近代才被世人認識。(不知為何聯想到美國詩人Emily Dickinson)

但那又如何?畫家能把一生中最多的時間花在畫畫上,不正是畫家最大的幸福嗎?至少應該是愛畫畫的人最純粹的願望。畫得好不好、世人如何評價自己的畫、能否流名於世,都只是附屬品而已。

套句江戶畫師伊藤若沖的話:

「具眼之士待千年矣。」


推薦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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