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尚有天空
铩羽而归,比如一个月之前的今天从香港飞回成都,在新津山里的酒店隔离了十四天,然后回家。半年多时间,或者说从二号桥打催泪弹开始的那一天算,快一年的时间,冬天像老妪下垂的乳房,松松垮垮,而后三个季节颇有“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的恍惚感。只属于我的时间和物理时间错位,绝对静止,相对奔跑。疯癫。
空间上也处在一个与环境分离同时向自我内部无限坍缩的幻境里。所谓问题意识无法安放,对问题的意识构成问题本身一部分。“吹哨人”与23年终究来临的判决书造就的灰烬与焦土尚可在隐蔽的公祭里存放碑林和鲜花,真真切切面对被公权力吞噬的恐惧的时候,却陷入无人言说的沉寂之中;反而是理智在极限冷静中被日常经验回光返照式的浮现淹没。
在某个可感的层面很幸运,不仅没有到面对便装公职人员嘘寒问暖请饮茶的设想,甚至连电话都没接到一个。转头看来当初的惶恐很可笑。但所有赛博空间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然后连夜离开的经历也是真的。在光怪陆离的圈里打转,似曾相识,但越熟悉越困惑。第一次迷路是迫切找出口,反反复复在同一个地界来回就怀疑是不是鬼打墙了。
不能说是荒郊野岭,但是确实萤火虫比太阳光更能引起乡愁。十字头倒数第二天几乎下笔如有神一样写完那篇《西西弗斯絮语》,最末一天被困在街上。这里出不去,那里出不去,最终干脆走上天桥看着催泪弹在视线下方爆炸,人群像觅食的麻雀群一样,惊慌散开,又逐渐会聚。习以为常了,我在二楼吃晚餐,即时新闻传来楼下胡椒喷雾和抓捕以文字方式出现的事实。我或许也是别人的风景,一如下午时分坐在维园空地上神游,公园门外的桥下时不时现起黑旗,周边是演唱会灯光秀负责组一般的密集警车灯。我旁边的五个外佣姐姐在跳舞,拍短视频,两个骑着滑板车的小孩互相追着在球场上打闹。风很舒服,懒得动了,要怎么样随便吧。催泪弹,催泪弹,催泪弹,烟雾升上天空,然后消散。“耶稣是主”,或者十字架下每个人都在雨中消失。
但还是滞留在过去的存在里以光和影作储存了。与之相伴的是十一岁的涂鸦,十五岁的笔记本,或者外卖壳子和空调声音。“社交距离逐渐松绑”,社交网络逐渐放肆。一切按部就班。安稳。“寻衅滋事交出名单侦探间谍轻判陈情书撒谎”。去死吧道德学家。实际问题转化成形而上的困惑;枕头的柔软代替不了拥抱,更何况沉寂常常以使命之名蛊惑追求幸福的人,使其甘愿孑然饮雪,美其名曰并非修辞、结构与灵感创造了诗人,而是生存、死亡与悲悯成就了诗歌。泡泡比梦坚韧一点。
“换气/取暖/照明”,今晚的厕所灯似乎很擅长迎合我的想法。
冷气21度,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