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密語》影評:非典型的納粹集中營求生故事
一塊三明治,換來一本讀不懂的書,一本書又換來一次活下去的機會,而他的一條命對於納粹而言,只夠換來兩個肉罐頭。《波斯密語》(Persian Lessons)開頭的幾場戲,猶如一個「以物換物的遊戲」,表現出那個時代的可悲:糧食比一切重要(對於納粹亦如此),而生命卻又低賤得不如肉罐頭。
關於納粹大屠殺或猶太人集中營的故事,電影已經拍過不計其數,幾乎每年都有新作品面世,其中不乏佳作,也有濫竽充數的。而這部《波斯密語》在去年柏林影展首映後獲得不少好評,它的看點到底在哪?
忘記自己是誰才能活下去
首先是選擇了一個好故事。一個被囚禁於集中營的猶太人,為求生存而謊稱自己是波斯人,因而不得不創造出假的波斯語,成功矇騙了想學波斯語的納粹軍官,光這故事簡介,就足以令人想象到當中過程有多麼曲折、驚險。電影其實是改編自Wolfgang Kohlhaase的短篇故事《Erfindung einer Sprache》(意為「語言的發明」),而原作者本人就是德國一個知名的導演和編劇,曾獲2010年柏林影展金熊獎。電影聲稱是「根據真實事件改編」(Inspired by true events),雖然「Inspired by true events」的真實度要低於「Based on a true story」,但我仍相當懷疑這樣一個故事到底是否真實發生過,哪怕只是細節不同。當然,我們只是看電影,只要戲劇上的邏輯成立,也無需太過計較。
如同匈牙利電影《天堂無門》(Son of Saul)的主角(為集中營處理屍體),《波斯密語》的男主角Gilles也非集中營中一名典型的猶太人。他甚至算不上情操高尚,一開始,求生是他唯一的信念。為了掩飾自己的真實種族身份,他幾乎不和集中營中的其他猶太人來往,在如影隨形的死亡恐懼中,他甚至在病榻上頭腦不清醒的時候,嘴裏還在說著假的波斯語。他這種如同鼠輩一樣生活著的姿態,也許並不值得歌頌,但他看著猶太同胞一波一波地被納粹送去處死,看著空地上留下的兒童玩具,終於還是為自己的苟且偷生,為自己的獨活,生出了愧疚感,即使求生沒錯,他也沒害過任何一個同胞──事實上,只要他露出一點破綻,他隨時可能像其他人那樣死去,甚至死得更慘。
偽裝波斯人,生造自己根本不懂的語言,去瞞騙隨時可以要了他的命的人,「技術」上固然艱難,但更艱難的是精神上的折磨,他必須忘記自己的種族身份,去接受另一種身份,同時又無可奈何地看着周圍的同胞去死。香港人雖仍未到要偽裝成另一個族群的人來求生,但對於眼睜睜看着同胞去死的那種心情,大概也不難明白。
他本人受的苦難,以及他目睹同胞受的苦難,這些都為他最後念出集中營名單時的情感積蓄了足夠的力量。他是靠著偽裝波斯人活下來的,但他也是靠著那二千多個猶太人的名字活下來的,他知道,他和猶太同胞的命運是連結在一起的。他用同胞們的名字創造的語言,納粹軍官以為是真的波斯語時,曾稱讚這種語言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語言,甚至還略帶羞澀地向Gilles朗誦了他以假波斯語創作的詩歌。
納粹軍官的同性戀疑雲
另一位主角,納粹軍官Klaus Koch,也非典型的十惡不赦的納粹。出身貧寒的他其實並不真的信仰納粹,他在集中營中的官職雖不低,但管的也只是廚房而已。他的夢想是戰爭結束後去伊朗德黑蘭開一家餐廳,因為他的「兄弟」在那裏。Klaus Koch如何看待自己和Gilles的關係,也十分耐人尋味,他似乎並非只當對方是波斯語老師,而是投入了遠超於此的信任和情感,直至最後納粹敗退,要把集中營所有囚犯殺死的時候,還冒險把他救出去了。他也許是把Gilles當成了分別日久的遠方「兄弟」,但那遠在德黑蘭的「兄弟」,也未必真的是他的親兄弟。另一個軍官曾談到,他的家庭背景資料中並沒有這樣一個兄弟。而Gilles和Klaus Koch在波斯語教學中還談到過愛情,Klaus Koch的反應特別微妙,就好像有個愛了很久的人在遠方等著他似的。電影多處暗示Klaus Koch可能是同性戀。
Klaus Koch是不是同性戀,在一部講述集中營故事的電影裏,看似是無關主旨的,但考慮到納粹是反同性戀的,這意味著納粹軍官Klaus Koch也可能是偽裝自己的身份,在納粹之中求生的人。他和偽裝波斯人的Gilles,其實是同一類人。
更有意思的是,電影加入了肥皂劇般的劇情,幾位異性戀的納粹軍人因為爭風吃醋而互相舉報,結果害人害己。電影對納粹的諷刺,多用幽默手法,不時令人忍俊不禁,也減輕了電影的沉重感。
關於這部電影,還有一件趣事。它作為一部德國、俄羅斯和白俄羅斯的合拍片,被白俄羅斯選為代表角逐奧斯卡最佳國際影片獎,但最後因為其幕前幕後大部分工作人員均不屬於白俄羅斯藉,也非使用白俄羅斯語言拍攝,而被取消資格。這就令人想起代表香港參選奧斯卡的《少年的我》,情況和《波斯密語》類似,卻依然可以繼續代表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