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女伴

下午放学后，男孩女孩们都到了菜窖那里。女孩子们一见面就讨论一部电视剧《珍珠传奇》。我完全不理解她们那浓厚的兴趣来自哪里，真有那么好看吗？小女孩玲玲说她会唱主题曲，大家就都听她唱。

“天姿蒙珍宠，明眸转珠辉，兰心惠质出名门，吴兴才女沈珍珠。”

啊，这首歌如此好听，歌词里的每个字我都不认识，只觉得抑扬顿挫，变化离奇的旋律，给人一种精致的享受，使唱歌的人都显得有文化了。她只唱了这几句就停下了，但对于一个四岁的孩子来说，已经足够好了。玲玲家在我和小霞同一排的最东端，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软软的头发有些发黄。她很想和我们这些大孩子一起玩，我们一开始嫌她小，但渐渐地，就接受她成为固定的一员。

小媛说，她能把主题歌完整地唱完。只听她唱道：“

达理又知书，备位东宫主。多彩多姿蝶飞舞，红袖碧竹人羡慕。风云起波澜急，珍珠泪悲泣。玉洁又冰清，那堪流言袭。望断西京留传奇……”

大家赞不绝口，由衷佩服她的好记性。

小媛个性像小精灵一样的鲜活。她从不会郁郁寡欢，好像从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一天起，她就是要寻找有趣的事情让自己快乐的。她对一切玩的东西都充满了兴趣。“好啊！好啊！就玩这个吧！”当有人提出一个想法时，她总是第一个表示赞成。有她在，就有一种拥有支持的感觉。她每天都和小霞在一起，两个人永远也不腻烦。

太阳已经高过墙头了，金色的光芒照耀着大地，房屋长长的影子延伸到马路上，空气还有那么一丝凉意，我和小霞都出了家门来。

“怎么还不见小媛？”

“是不是还没起床呢？”

“走，咱们去找她吧。”

小霞引着我去了她家，大院外面右侧第一个巷子，倒数第二家。果然小媛才刚起来，正站在床上叠被子呢。她变了个样子，看到我们虽然高兴，但收敛起来了，像一个贤淑懂事的女孩。要是在外面她一定会兴奋地大声说话的。她有条不紊地把被子叠好就下了地，让妈妈给她梳头。爸爸和妈妈瞅了瞅我，像是问我又像是问小霞和小媛，“这就是老秦家的小子吧？”她俩一起说道：“是！”女孩们带着欣悦的笑容看着我，好像我被大人猜到是谁，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小霞和小媛的另一个伙伴，是毛毛。

毛毛有着细细软软的头发，顺滑的五官有点像鹅卵石。亲近人，没有避讳的个性，使她跟每个人都成为了好朋友。

她家离大院比较远。一开始，她风风火火跑来加入我们，奶奶一喊，就突然走了。这种不确定性让她像个临时成员。

慢慢地，她总是来，哪怕迟到也每天不误，让我们在心理上完全接受了她，除了是在外面住着，和我们没有任何区别。

“玩什么呀，加上我！”她自带融入，喜气洋洋，让我们忽略了她的到来需要重新调整的不方便。

快乐在每个人身上洋溢着。我们都有一样的想法，知道最想玩什么。

“那咱们玩什么呀？”其实这就是一句习惯性的问话而已。心里早就想好了。

“玩百人家家！”毛毛说出了大家共同的想法。

“玩哪个呀？”小霞问。“追妻三人行吧！”小媛说。“好呀！”大家都同意。并不是每个电视剧都能成为我们过家家的剧本，有些电视剧虽然好看，但难度太大，玩百人家家时，只能不予考虑。有些电视剧则很适合扮演，比如《追妻三人行》。

"那我们就分配角色吧。"小媛喊道。

"谁来当大哥？"毛毛问。

"陈雁行"。大家都指着他。他站在边上，眯着眼睛，似乎在笑。他对玩过家家没有兴趣，因为和我在一起，所以被迫留在这里。

"谁是二哥？"毛毛又问。

"小海。"女孩们把这个角色给了我。

然后，小弟的角色就落到了一旁脸色冷峻的鹏鹏身上。他对玩过家家也不感兴趣。女孩们开始兴奋地讨论自己的角色。

"小霞当依依，我当彩玲，小媛当美好，怎么样？"毛毛理所当然地分配起来，为自己选择了一个不错的角色。小媛欣然接受了美好的角色。我暗自开心，因为我的角色在电视上和小霞的角色是一对。但她马上提出反对。

"不，我不当依依。"

"为什么，你演依依最合适。你和小海搭配不是正好吗？"大家抱怨道。

小霞紧闭嘴唇，低下头，看着地面，沉默不语。

"那好吧，我就做依依吧。"毛毛顺势接过依依的角色，让小霞做彩琳。我有些失落，毛毛则用手指戳了戳我的头，开心地抱怨道："又和你这个死老头子配对了。"

“我和你是一家的，我就归你了，就得听你的安排。”我们心里是这么想的。男孩们自觉地让自己听起话来，跟自己“老婆”在一起。心里也在想，一家人是怎样的，我该怎么做？

女孩们各自占了菜窖的一个边缘，准备物件，展开她们得心应手，驾轻就熟的那一套。没有我们在的时候，她们就是这么玩的。有了锅，碗筷和菜叶，那就是家了。

而我们这些男孩则站在外面，手足无措地问道："那我们干什么？"

"快去工作挣钱！"

“你们出去转一圈就上完班了。”女孩们把我们推出去。原来这么简单。

男孩们到外面跑了几圈，回到家里，女孩们给我们做好了"饭"，递给我们，我们假装用筷子吃饭。

“好吃吗？”老婆们问道。

“好吃。吃完啦，这碗怎么办？”

“哎呀，你放下我洗就行啦！你去做你的吧！”

女孩们对我们说话就像真的对自己“老汉”说话，温柔，操心，念叨，有种夫妻的感觉。

就这样被她们摆布着，听着她们的话，有什么不好呢？我们换来了她们如此实心实意的体贴照顾。

从一年级到三年级，我们都在玩百人家家。三年级时，大家都有点不好意思再玩了，觉得自己这么没创意，只能玩这种“玩得不带要玩”的游戏。但是，最终，我们还是选择玩百人家家，失望的情绪也缓缓地消失了，因为百人家家总是有趣的呀。女孩们是那么高兴，你从毛毛那由里而外的笑容，小媛那清脆的喊声，和小霞那浅浅的微笑就可以看出来。每一天在一起都使我们更加喜欢这样的相处，知道我们在一起绝对不会发生不愉快。

于我而言，百人家家只是一个壳，是我们相处的形式，使我们这些没有亲缘关系的独生子女们，组成一个胜似兄弟姐妹的大家庭。在这个大家庭里，我们完全熟悉，了解和适应，知道彼此绝对不会欺负谁，只会互相关照。我们像一个迁徙的部落，有时在菜窖附近，有时在小霞家门口，有时在郊外的路边。

我总是被陈雁行和刘鹏他们叫去远行啦，害怕他们笑话，就主动疏远女孩们，她们明明就在眼前，叫我过去玩百人家家，我也不理她们啦。我的时间分成了两部分，只有男孩们不来找我，我才和女孩子们玩过家家。

下个学期我要去城里上学了，我下定决心做自己喜欢的事。去外面远行成了负担，只要出去，一天都回不来，大好时光都耽误了。我决定如果他们再叫我去，我就拒绝。

一天，我和女孩们在家门口的土堆旁玩。刘鹏从外面跑了过来，满怀期待，把握十足地喊我去奶牛场。女孩们和弟弟妹妹们看着我，希望我不要走。我就对刘鹏说：“今天不去了。”

他恳求道：“走吧，在这儿跟她们玩儿有啥意思？”

我说，“跑那么远太累了啊。”

他说：“有啥累的？今天就去奶牛场，不去别的地方。陈雁行也去，贾涛也去，就等你的了。”

我跟刘鹏说，今天不想去。而且，小霞妈妈让我去她家吃饭呢。刘鹏看了看小霞，斜了我一眼，说，“别找借口了，你是想跟她玩吧？我看你们快成一家人了。你干脆跟她结婚算了！”说完，恼火地离开了。

不知道小霞她们在沟渠对面听到没有，我望向那边，她有些抱歉和不好意思。

这个年龄被说和谁好是很丢人的，是一种耻辱。若是用行动否定或者言语驳斥还能挽回些颜面，但是什么也不做就等于默认了。我如芒刺背，面红耳赤，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我不无遗憾地回到女孩中间，而女孩们和二毛，玲玲她们则喜形于色，倍受鼓舞。我终于自由啦！以后可以把所有时间都用来和喜欢的人玩了，再也不要理会别人的看法了。

——可能是和男孩们交情深厚，陈雁行他们并没有疏远我，在剩下的时间里，依旧把我当朋友。

几个月以后，我去了城里。和女孩子们厮守在一起的生活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