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徑與邊界
「地平說會不會其實是真的?」
「都已經有數學跟太空照片證明了欸。」
「但你不覺地平說本身是一個很浪漫的事情嗎?大家都說每件事都有盡頭,但實際上還不是一樣的事情不斷地循環,你以為結束的事情,永遠都會在某一刻重新開始,如果每件事情都能重新開始,那就一點都沒什麼好珍惜、好可貴的。今天失戀也只是代表新的戀情會在某天又重新開始,那在一起的時候說的那些承諾或是經歷過的夢幻時刻好像也就只是這樣,反正永遠都有再來一次的機會。」
「誰說你有本事繞兩圈的啊?如果你的體力只夠繞一圈還不是一樣只能有一次的感覺,而且繞第二圈的感覺也跟第一圈不一樣好不好,第一次永遠都是第一次,沒辦法重來更沒辦法複製。」
「可是有機會走第二圈跟只能走一圈心態就很不一樣啊,你還記得以前學校隔壁那間日本料理嗎?我忘記叫什麼名字了,就是很貴要每天省三餐的錢,省個一學期才能去吃一次的那間。明明知道吃一次要存錢存很久,很難得才能去吃,所以每次都很認真的用存來的一點點錢點我們覺得應該是最好吃的那道,然後很認真的吃每一口,只是就算是這樣,看到隔壁桌點了什麼看起來很厲害的,好像也不會真的覺得很可惜,就再存錢來吃就好,永遠都會覺得還可以再來,甚至會有種說不定別家更好吃的感覺,可是你看我們畢業旅行去北海道不曉得哪裡的小巷子吃的那家握壽司,是不是到現在心裡都還是會覺得那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因為那只能吃一次,只能一次就是有一種魔力,讓那件事情變得獨一無二、無可取代,這就是浪漫啊!」
「總有種你在胡扯的感覺,但不得不說那家壽司店的金槍魚真的扯好吃。」
「話說你還有再去吃學校隔壁那家日本料理嗎?之前還說十年後的同學會要辦在那邊,結果後來還是選在台北,什麼大家都在這邊工作比較好約。帶著信用卡在以前省吃儉用才能吃的餐廳財富自由的點才能見證我們的成長啊,同學會不就是要看我們變得多不一樣嗎?」
「說不定有人反而變得更窮了啊。對了,你有聽說歐彥豪現在在北車當遊民嗎?」
「你說畢業之後就出國的那個歐彥豪?不是印象還有看到他在IG發文什麼人在匈牙利還是什麼地方的嗎?感覺過得不錯啊!」
「我也這樣以爲,但前陣子永廷說他去搭車的時候就真的看到彥豪,是說也沒真的去打招呼確認是不是他,不管認錯人還是認對人好像都蠻尷尬的。」
「我是覺得他本人應該沒差啦,是說以他的個性真的去當遊民也不奇怪就是了。」
「他這樣到處旅行說不定已經繞完世界一圈或是偷偷去過外太空了。北車就在旁邊而已,我們說不定等下可以去找他來幫忙作證地球到底是圓的還平的。」
「他說不定根本人就還在國外,而且他也沒辦法證明什麼好不好,就算真的繞了一圈或是到了外太空,看到的也不見得就是真的。」
「你這樣太陰謀論了啦!」
「這哪是陰謀論啊,大腦會騙人你不曉得嗎?記憶都可以錯置了,看到的東西也可以變成不一樣的畫面在腦袋出現啊!」
「這樣不就什麼都不能信了?」
「我是什麼都不信啊。」
「那你剛剛還在那邊頭頭是道講什麼浪漫,什麼都不信的人哪裡浪漫?浪漫的人至少相信此時此刻,相信最美好的事情一定存在。」
「對啊,我本來就只是想打嘴砲而已,不然兩個男人在這邊喝咖啡多無聊。而且真的要說浪漫為什麼就是得相信此時此刻,就是得相信美好一定存在?」
「我懶得跟你說,我要去抽菸了。」
「我也要,等我。」
艾非跟著尹文一起走出了咖啡廳,站在在騎樓與馬路中間,禁煙區與夏日豔陽的黃金交叉處,各自點了根菸,誰也沒說話,似乎兩人很有默契的都在感受與尼古丁共處的當下。看著尹文吐出第一口煙的瞬間,艾非突然伸手抓了過去。
「你看什麼此時此刻,什麼當下,煙就跟這些東西一樣抓不住,抓不住的東西要怎麼相信?」
「那只是因你想用手抓住而已,想看見然後看見,就可以相信了。」
「到頭來還不是精神勝利法,根本大家都是阿Q。」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是嗎?」
兩個人又點了一根菸,只是這次誰也沒說話,不是因為理解了什麼事情,而是剛剛不曉得哪裡來的槍響,一個滿臉大鬍子的人,突然就被擊倒在地上,滿地的血,跟所有靜止不動的人,所幸這個瞬間大家的暫停,他們兩人才能清楚地看見倒地的那個人的樣子,在那個瞬間兩人想著一模一樣的問題。
「該不會就是歐彥豪吧?」
似曾相似但仍然無法有任何確認的機會,畢竟也十年不見了。從子彈離開槍管到進入人的身體,兩人看著這一切,然後想起了歐彥豪,這樣的過程放在影片剪輯軟體明明是好幾個影格的事,但不曉得為什麼人腦只能看成無法再做任何分割的一格。那些想嘗試在這一格加上其他什麼畫面來為這一切做個比喻,藉此創造觀眾投射的導演或剪輯師,如果親眼看見這一幕,就會知道不需要其他畫面,不需要任何比喻,就是那一格,所有的所有都只能是那一格。
「我相信此時此刻了。」
「我也是。」
兩人手上的菸沒抽完,夾在食指與中指間慢慢地燒到煙屁股,但他們不曉得。電影導演看見這幕肯定會想把鏡頭帶到那邊,對他來說此時此刻又是另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