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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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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尘埃中的理发店

老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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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要求,只是剪一个普普通通的隐形的发型。

小时候特别害怕剪头发。理发师为了让我老实坐着,就让我妈抱着我做到椅子上。但是没有用,我还是一边哭,一边甩头。于是他又哄骗我,说乱动就会剪掉耳朵。我只好一边哭一边僵住脖子。


现在我已经是几十岁的人了,但每次去剪头发,我还是会不自觉绷紧脖子,然后脑中浮现出梵高的自画像。


这个理发师的技术挺一般的,但是那个年代,一个小男孩对美没有太高要求,对理发技术也没什么要求,只要不剪到我的耳朵就好。


这个人特别喜欢聊天,而我那时候还在努力稳住脖子不动,根本没有心情说话,所以他总是和旁边的其他人说话。那时候我最担心的,就是他分心。好在他一次也没有失误过。


我记忆中那个年代的画面总是雾气腾腾的。沿小街一路走过去,包子铺生意特别好,包子一笼一笼地卖,蒸汽也是源源不断地往外飘。旁边的面馆也是一样,排风扇不停往外面吹白雾,不知道是蒸汽还是油烟。继续走才到这家理发店,这里也是一样的氛围。热毛巾盖在一个一个光头上,不停冒着白烟。


理发师问电器维修工,最近生意怎么样啊。维修工看着我耿直的脖子,憋着笑说,还是老样子,根本忙不过来,大半夜还要出去修彩电。


理发师长叹一声,说:“羡慕你啊,我们剪头这个行当,赚不到钱啊。希望今年多攒一点钱,明年到马路对面再开一家店。”


我还记得那时候他老婆挺着大肚子,坐在门外的雾气中,身影朦胧,哼着歌,晒着太阳。


许多年过去,当年的小街已经彻底不存在了。也不知道那个理发师有没有实现他说的目标。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现在电器维修这一行,一定是不太好做了。可能是电器质量太好,也可能是现在人有钱了吧,电器坏了就扔掉换新的。不知道那个维修工后来干嘛去了,但愿他们都过得幸福吧。


中学的时候,各种装修奢华的理发店开始在街头巷尾出现。但是当时的我,对美已经有了一些追求,所以一看蹲在门口的杀马特理发师,就没有勇气走进去。


那阵子,我会在周六下午阳光最猛烈的时候,骑着自行车穿街走巷,去一个我妈的朋友开的理发店。


她们家空调开得特别低,大门口装着双层玻璃的移门。一走进去,外面的炽热的阳光和蝉鸣立即无影无踪。她们家,真的就是她们家,店后面就是生活区域,店里的装修风格就像自家的客厅一样。


她总是一个人在剪头发,最喜欢聊的话题,就是女儿:上大学了呀,谈男朋友了呀,找到工作了呀,考了什么证书呀。总是这些事。


墙上挂着老板娘结婚时的婚纱照。我看着那张照片,随口说:“老板娘,你年轻的时候真漂亮啊。”


她瞥了我一眼:“小伙子,你太不会说话了。”


我傻乎乎的反应了三秒,才尴尬地笑起来。而她,已经开始滔滔不绝讲述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了。年轻时有好多人追她,一个也没有看上,最后还是选择了现在的老公,这个书呆子气的人。大体就是那一代人常见的青春故事。


年轻的时候为了补贴家用,才学了一门手艺,开了这个理发店。现在年纪大了,来的顾客也少了,基本都是回头客,但还是每天认真化好妆再开门。生活是生活,生意是生意。


对了,这个阿姨的剪头发技术非常符合我的要求。我的要求就是不扎眼,既不能太潮,也不能太土,标准就是站在人堆里,一眼看不到,近乎于隐形。


她总是能一边聊着家常,一边做到我这个严苛的要求,而且动作干净利落。至今依然五体投地。


那个夏天,我考试失利,于是赌气去她家剪个板寸。剪完去隔壁买一根冰棍,站在太阳底下吃完,感觉神清气爽,骑上车头也没回地走了。那家店,似乎也这样消失在一片耀眼的白光中。


后来是从我妈那听说了一些只言片语。


“十年了,那家店终于涨价了,不过只涨十块钱。”


“生意不好啊,做到年底就要关门了。”


后来我游走在各个城市,头发长到齐耳的时候,就要出门寻觅各色理发店。这些店装修愈发夸张,灯管越来越多。越来越像是外星人殖民地球,开理发店收割人类头发。


可是我的要求,只是剪一个普普通通的隐形的发型。


时代的洪流无情冲刷,留下的只有不停旋转的三色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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