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2.31

日本正式入冬的12月，民宿凑到长住客人，我也回国待几天。上次返乡是盛夏7月，与2023年12月与之前是时隔4年相比，半年并不会有太大变化。但外宾视角总是感触更多，即使繁华都市的街头，见闻带来的感受也远甚日本的深山离岛，就想写写流水账。

12月26日

开车打扫完民宿后，回家日常跑步5km，再定定心心去京都坐机场大巴，已经习惯了国际航班提前一个半小时，反正也没行李箱要托运，过了安检帮我爸买两条烟正好登机。但关西机场的人流量还是比我想的高很多，去登机口还要坐接驳的轨道交通，相比之下，今天在大兴机场，值机安检都没有排队...

飞无锡的航班预计起飞是日本时间16:55，登机关舱门的时间都正常，排队等会起飞也没什么，但滑出停机位1个小时也没动静，广播复述了两次说等待塔台指示。熬到18点，听到机内广播的动静，以为要起飞了，然后听到说飞机有机械故障，现在要回停机位检修…… 这期间当然有不耐烦的乘客，但也就抱怨几句为什么现在才知道有问题。开飞机我也不懂，我理解可能有些故障灯就是进入起飞程序才会亮起来。有乘客说今天必须到无锡，能不能改签其他的，空乘说吉祥今天就这一班，要不你先网上查查，现在还早，建议再等等，听说是通讯故障，应该不会太久时间，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于所谓机械故障的更具体信息，也是此时才知道一点。到这里其实也还好，毕竟延误总比真有问题送命强，尤其在前两天的韩国空难后，听到飞机故障这样的信息，心头总会不安。

但我最在意的是广播最后会说“谢谢对我们的支持和理解”。你怎么知道乘客就支持理解呢。不就是已经坐在飞机里了，还能怎么办…… 可能还是日本待太久了，或者被日语侵蚀了思维模式，现在会觉得有些中文表达很奇怪，尤其服务业怎么可以有几分“傲慢”的感觉。即使没有任何解决或者补偿，只要道歉就好了，然后恳请乘客理解，不是说工作人员要低三下四，但中文谦卑的表达方式有很多。这种“日本待太久”带来的观察视角，萦绕于我在街头走动的时时刻刻。

因为到达已经晚了2个小时，硕放机场出来，国际航站楼空空荡荡，我看着地铁指示牌往前，发现玻璃门上挂着“此门关闭，请走其他门”，推了下也不动，只好折返去更远处。地铁3号线坐到东风站出来打车，离乡太久，我对无锡大范围的地理方位早已没概念，完全不知道这是哪里，只是在百度地铁上比划了下，感觉是离我家最近的3号线车站，打车应该可以太湖大道直通到家。

走出地铁站非常荒芜，但路边巨大的塔吊显示地铁还在建设中，这还是个换乘站。支付宝“出行优惠”花2.8元买个了惊喜大礼包，打开高德地图小程序，瞬间就有车接单，到家大约10km，一口价12.8元，因为我有张5元优惠券，实付7.8元，看了眼司机手机，显示9.8元。司机略有抱怨说开这么远才这点钱，我说这不是你们同行太多，竞争太大，他说无锡就有20万网约车司机。想了下我居住的大津市，作为滋贺县县厅，也就是省会，人口不过30万。无锡这种规模的城市，居然有20万人开网约车，真是匪夷所思，一方面感感慨活就业的覆盖面之广阔，一方面感慨中国人力资源之丰富。与中国经济的矛盾一样，一方面是中国制造在全球攻城略地，一方面却面临结构性危机。再细想下，可能十多年前，出租车的起步价都有10元，现在网约车是越干越便宜。

回到家，小药丸已在门口早早蹲守，上次隔了4年回家，它都依然认识我，这次“短暂”分别更无意外。想回家最大的动力也是看看我的小猫，虽然家人也重要，但毕竟父母来日本很方便， 但小猫也不能旅游常坐飞机折腾。随着家庭饲养环境的改善，宠物猫活到15岁已经不是难事，但想到小药丸已经过了生命的半程还是不免难受，我妈说它在家中的跳动似乎也没有过去自信，需要更多的准备甚至助跑。很难想象小药丸离去的时候，我们会多伤心，即使“短暂”本就是生命之所以有意义的重要原因，离别才让相伴可贵。

教我妈用手机连接了家中购入的所有小米设备，和小爱同学互动对话，布局老年人的智能生活，空气净化器闪烁着红灯，提醒笼罩城市的雾霾。

12月27日

可以睡懒觉，但习惯了日本乡下的独居生活，稍有扰动就很容易醒，7点半起床吃了碗汤圆就下楼跑了5km，梁溪河还是挺好锻炼的。心血来潮还报了明年的无锡马拉松看看能不能抽到，虽然万一中了会影响民宿经营，但毕竟起跑点离我家就1km，相比去外地要在马拉松的日子住很贵的酒店，家门口从未参与有点可惜。

跑完回家洗个澡，走去建设银行办个业务，再去离家很近的医院看看外婆，关于医保的话题也很有意思，就不在这展开。外婆现在住的是个私立康复医院的三人间，虽然已经无法下床走动， 只能坐坐轮椅和勉强站立，但毕竟已经92岁。邻床的两个老太太都只有72岁，也一样只能躺在床上，看精神面貌还不如外婆。我妈说其中有个老太太是中风后无法吞咽了，只能吃流质，但可以走动，就也很感慨....想想外婆72岁的时候，每天买菜做饭精力无穷，生命的长度与质量，令人唏嘘。

医院出来看到有理发店，就进去剪了个头发，洗剪吹30元，支付宝不知为何还有1块多红包。日本理发一次的价格，中国至少可以理发两次，算上理发前后还有洗头，感觉能值三次。

团子约我在她家附近的五星级大酒店吃早茶，我自然过意不去，但她说团购的一个人138元的自助，就好像也还好...空荡的大厅，周五只有四桌，菜色非常好，感觉吃3笼就已经回本。虽然贪心如我，把所有的甜品都轮了一遍，争取睡觉前无需再进食。性价比真的匪夷所思....3000日元的五星级大酒店早茶自助....晚上回去和我妈说了，她也马上团购了四张，打算过几天去社交。

我和团子是小学同学，但大学才熟络起来，我也忘了是因为校内网还是QQ空间。在过去近20年的时光中，分享了彼此人生绝大部分的经历与感受，平时联系也很少，但偶尔聊天都能说很久，见面更是常常意犹未尽。大概感受与表达能力不错的人，彼此交流总能获取自己没有的人生经历，大家也都喜欢这部分。听她讲讲在娱乐圈灵活就业的见闻，天南海北的城市，各色各样的人生。我们80后活到现在，也就没结婚的人还能玩到一起了，更多曾经亲密的关系，都在人海中离散到不知何处。虽然来日本后，也认识了许多很聊得来的网友，但现实生活中从小有交集的同学，还是特别，交流会有厚重的基石。

一直光讲话也累，下午就去万象汇看了个甄子丹的电影，电影本身挺傻的，更多乐趣在大家有个刚刚产生的话题可以互相切磋见解。电影散场上厕所，看到有清洁工就躺坐在男厕所里休息聊天玩手机，大概也就距离小便池不到1米的位置，想到年初在北京时候，看到故宫附近的公共厕所，连着一个“员工宿舍”。这种感受非常微妙，我会强烈感受到对人尊严的蔑视，但也许身在其中的人可以接受，甚至并不自知，这种矛盾我认为与中国的很多问题相关切。

商场一楼有华为问界样车展示，但三个工作人员围坐在一起玩手机，无人抬头。商场里的汽车也不可能有人偷，怕搞破坏可以围起来，也不能把车开出去试驾，最多进去坐坐。就没懂为什么要三个人，而且没一个人在招揽路人，就算磨洋工，至少两个人玩手机，留一个人喊喊吧....也不知道是工作太好找，还是华为钱太多。

晚上散伙，我说领了很多老用户回归的优惠券，就不要公共交通折腾了，打了个滴滴，先送我到家，再送团子，9.6元的特惠快车再次震惊....200日元竟然可以体验到这样的服务...

12月28日

因为这次回国凑到周末，就想去北京找小卢玩，毕竟我有空就能回无锡，但上班的远方朋友只有周末有空。提前就买了高铁票，但每天都会刷刷机票，看看有没有更划算的选择，刷出一张361元，无锡飞北京的东航，就把高铁票退了。7:30起飞的航班，地铁有点悬，就还是打了滴滴，20多km，39元，城市英雄黄师傅送我到机场...

也是第一次落地大兴，下飞机到大兴机场线这段路途，我感觉都够从京都站走到清水寺了。快走出机场看到群统一制服，蓝白色外套裤子的阿姨在凹造型拍照，拍了张发给小卢，小卢说银色北伐军，我点了个赞。

我和小卢相识，是2013年，我还在网页游戏的研发公司上班，他是平台方对接，工作交流并不多，也就开服什么QQ说几句，但反正就玩到了一起，各自换工作甚至行业都依旧保持联系，人生变化也一直都有分享。在Steam和Netflix组建家庭，一起玩WOW怀旧服，一起暗黑4，一起远程看电影。人和人怎样会亲密，怎样会疏离，很有意思。

去年底去了趟台湾后，我对中华民国相关的一切都疯狂着迷，即使回大陆，也想寻觅民国时代遗留的痕迹。此去北京，我唯一的旅游目的地就是香山。

作为全国重点文保单位，碧云寺吸引我造访的，并非明清遗迹，只是百年前的近代史。南京中山陵完工前，碧云寺是孙中山灵柩暂厝之地。民国 17年北伐成功后，各路军总司令到香到此祭拜孙中山，发表《克复北平祭告总理文》，也是国民党西山会议派的起点。虽然孙中山衣冠冢所在的金刚宝座塔自2015年起就不再开放，但纪念堂的展示已足够动人，对台交流展也在布置中，对应台北中山纪念堂，海峡两岸真是感慨万千。除了国民党的部分，香山也是中共建政前的办公地点，49年中共中央从西柏坡搬迁至北平西北的香山，在此指挥了渡江战役，也就是所谓的“进京赶考”。18年新建的香山革命纪念馆，能看到许多这段历史的追溯。

冬季周末，碧云寺几乎没有游客，革命纪念馆更是空荡。但如果你对中国近代史有兴趣，即使现在的中国大陆，依然有很多交通便利，但游人不多的去处，无关掌握叙事权的人如何书写，有心人总能看到有趣的部分。

景点之外，见闻也挺多。因为不想背着双肩包走很多路，微信小程序搜了个“存知己”的行李存放平台，预约了香山唯一的存包点，一家烤鸭店。但我从香山小火车走出来的时候，看到门口贴着装修改造，暂停营业，打电话和老板确认后也是如此，只能联系平台退款。问隔壁的家常菜能不能存包，老板说不能，问问隔壁超市。超市门口就有个自助存包的柜子，让我很意外，但按了两下没反应。走进去问收银员问能不能存包，告知没贵重物品放门口就行，我说想存一天，阿姨说那要收10块钱，我给你放二楼去，我说当然没问题，支付宝可以吗，阿姨说支付宝碰一碰这个新的机器，还有优惠，我就进行了支付宝“碰一下”，又立减了0.55元。当然此刻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门口的存包柜不是给游客用的，是给进超市的人用的，如果不是看到这个柜子，我都快忘了，曾经进超市需要存包。

傍晚从景点出来，小卢说不想折腾公共交通了，我们就还是滴滴去小卢家，香山到通州果园，一口价108元。滴滴显示开车的是个驾龄30年的女司机，大姐还在咳嗽，感觉挺辛苦的，小卢说他最近滴滴，男女司机几乎对半开。

回到熟悉的小区，小卢母亲打开家门，持着手写“欢迎小孙”的A4纸，真是受宠若惊。阿姨非常有生活情趣，正在Netflix上看鱿鱼游戏，对韩国明星如数家珍，甚至因为喜欢李政宰看完了《辅佐官》，还安利给其他阿姨.......大都市真的卧虎藏龙，深不可测。

晚上小卢带我吃了顿东北铁锅炖，小卢说铁锅炖大鹅品质有些飘忽，就吃了个比较稳定的炖排骨，服务员不论男女都穿着大花棉袄，拉足了气氛。虽然没有禁止吸烟的牌子，但我总以为室内是不能吸烟的，至少在上海从未见过。但隔壁一桌小伙推杯换盏，烟雾缭绕，好不快活，虽然听不见说话，但我能从穿着与发型，听出东北口音。

晚上在小卢家就是各种看电影，玩游戏，摆弄收藏，男人的快乐始终如一。对着投影仪，两人一起《土豆兄弟》太爽了，想到初中时候，去同学家各种街机模拟器的岁月，一把键盘，快乐整个暑假。

12月29日

今天也没出门的打算，毕竟周末来北京，就是为了来找小卢玩。忘了15年还是18年，来北京时候，见过小卢的表弟小叶，我和小卢是89年，小叶91年，算同龄人。彼时小叶刚刚法国留学归来，也是很有意思的小伙，对老北京的很多看法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但当时没加微信。听小卢说小叶后来在大象公会干了段时间，大家也知道大象公会何去何从。如今凭着法语技能，小叶也即将远赴加拿大，今天喊来一起吃顿烤鸭，从小卢家到烤鸭店，聊了很多有趣话题，印象很深是小叶说之前干了段时间文旅，涉及国内自然保护区的开发，很多矛盾冲突。比如云南的山村，民风确实淳朴，当地人不图你钱，但会性骚扰城里来的女游客，而且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就让我想到前两天厕所里看到躺坐休息的清洁工，在讨论是非之前，如果价值观里并没这个概念，这就是无稽之谈。

中国很多问题都难以逃离这份割裂，一边上网冲浪，一边现实游走，更会有感于此。上网刷到中文世界关于欧美身份政治的讨论，再回看现实，最广大中国人关心的话题，我们讨论的这些，也许1%，甚至0.1%的人群都无法覆盖。对于撬动这块土地的坚硬，这些议题到底有多大意义，挺令人回味的。

前几天过于充实，今天玩到22点就困意来袭早早躺平，毕竟小卢明天是必须上班的周一，我已经离开这种状态太久。幻想了下明天我也要上班，部门领导一大早要开个会对对工作进度，就感觉非常心累....

12月30日

早上跟小卢一起去酒仙桥进城上班，约着中午吃个饭就去机场，上午空了两个小时，沿着坝河、亮马河的步道慢跑15km，一路许多有趣元素。北京干燥晴朗的冬天还挺舒服，气温虽低，但有太阳就很暖，只要不被大风吹，虽然皮肤有点痒。

等小卢午休下楼，打个滴滴去吃饭。路途短暂，司机兴致却不低，是个倾诉欲极强的大爷，先问几点上下班，不想聊太细，小卢回说这个点央企都午休完了。司机接着央企的话题，说现在央企都不行了， 没有钱，还是民营企业能挣钱，藏富于民，以后央企都要解散倒闭。虽然我对这个话题有截然不同的观察与看法，但没几分钟就要下车，也不想展开了。但在冷漠的回应中，司机依然兴致勃勃，话锋一转说起流感，去医院都是浪费钱，就在家里喝水，两壶开水下去，第二天起床保管好，上次接到一个女的，花了3000多，又耽误工作，还是咳的不行....

小卢带着搓了顿马艾萨兰州拉面，确实不错，大羊腿再配瓶北冰洋，补充一天舟车劳顿所需精力。中午客流满满当当，既需要拼桌，也需要排队，身后有个单独来的老奶奶，穿着讲究，点了份羊蝎子，一个人在锅前认真进食，意境还挺日本的。

之前总觉得大兴机场遥远，但机场线确实快，草桥上车一路疾驰，独立座椅还有充电口，奢华气派非常上档次。大兴机场本身硬件也很好，就是非常空荡，麦当劳都没开，候机区的户外花园也没开，但不用排队也没什么不好。

28号清晨从无锡飞北京，一路景色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无比辽阔。日本国内航线绝无可能见到，不是山就是海，稀少的平原被密集的城市带塞的满满当当。相比之下，中国大陆的平原地带，建筑物非常稀疏，从天上往下看，是各种空旷的格子，包围着密集的高楼。

30号北京飞大阪，前序航班迟到，起飞晚了会，但也刚好日落时分，霞光点缀着地平线边缘，依然是辽阔的景色，但又多了几分想象，想到李海鹏那本《大地孤独闪光》，思绪飘到要如何理解脚下这片土地的沉默。

26号大阪飞无锡，硕放机场照例在降落时要求关闭遮光板，虽然我至今不理解遮光板开闭对飞行安全的意义，但我知道正常情况下，降落时，机内广播都要求合上小桌板，调直座椅靠背，打开遮光板，乘务员还会检查。如果打开遮光板是安全降落的重要一环，那关闭又会影响多少，当然我很明白为什么硕放机场要求关闭。但至少在我2019年最后一次飞机往返无锡时，还没有这个要求。

也许要求关闭的飞机遮光板，就是脚下这片土地的回应。

2024.12.31 凌晨 滋贺大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