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管裏的黏膩與疲勞《水管人》

演出：末路小花
演出時間：2016.06.10 19:30
演出地點：吳園公會堂 館內場地

文 — — 羅倩

我一定要被找到嗎…
外面的人活著的聲音…
啪的一生／聲就不見了（一顆雞蛋砸落在地上）…
感覺是對外在世界的回應…
我和世界上其他的正常人，有什麼不一樣呢？… 【1】

誰是水管人？

一開始，是一群在雞蛋工廠工作的人，每天的工作就是挑選好蛋、剔除壞蛋（臭蛋、已受精的蛋）。其中一個人對某顆蛋特別有感覺，將蛋藏起來，被其他人告狀後，蛋在被丟拋傳遞間掉到地底下了。接著，六個身穿不同顏色運動服裝的人，開始輪流扮演找蛋的人，穿越水管後，開始被當成了水管人，展開一段段奇奇怪怪的經歷，原本找蛋的過程變成了孩子（水管人）挑選媽媽的過程：「讓你自己挑自己的媽媽」、「你現在不挑就沒機會了喔！」，最後則是一群飄蕩在海上的嬰兒，像是一種即將出生的嬰兒或是誕生前的靈魂的狀態，努力划船投奔未來媽媽的航程。從一開始的選蛋、找蛋的旅程、變成孩子與母親之間的關係，最後則是無受精的蛋與有受精的蛋的差別與兩個水管人的日常生活故事（即興段落）。

《水管人》中水管人代表著什麼？為何要特地尋找那個有「感覺」的蛋？被當成水管人的人又指向什麼？成了對於戲的謎團，這場荒謬滑稽的找蛋之旅，慢慢變成了一個生命的問題，演員都成了某種嬰兒化的大人，困在某個下水道或是水管裏的世界，聽的見外頭的聲音，困在某種封閉空間中，是整個舞台裝置【2】（兩面舞台的隱喻，從水管的側面看向世界，只有一半的視覺）與燈光音效試圖給予觀眾的感受，外頭就在那裡（建築物外與水管的另一頭），但我們（觀眾與演員們）卻一直好像處在陰暗且潮濕的內部水管中。

《水管人》在我看來，有兩個特別有意思的地方，一是「黏膩」。具體呈現在演員、空間、道具三個面向，好幾個段落裡，演員們的身體層層的貼在一起，衣服由乾到濕。空間的感受是地底下的黑暗空間，四周包圍起來的黑幕，成了水管的延伸空間，常常演員退到布幕後，又會改變衣著從某個布幕裡走出來（或是跑過觀眾席背後的走道從另一頭踏入舞台區），成了一種黑洞般的任意穿透性空間。再加上道具的使用，一開始由上到下滾落到水管裡的蛋（乒乓球）、泡泡機製造滿地的白色泡泡（食物的隱喻）、將泡泡填滿直立起來的水管成為被膜拜的水管人塑像（裡面的他還在不斷掙扎），到最後泡泡與乒乓球倒滿整個空間，演員沾滿了泡泡，濕透鮮豔的運動服與白色的衣裳，彼此黏膩堆疊在一塊。《水管人》創造了將觀眾置身在水管裡的身體感，濕滑、泡泡、進水、溺斃、空洞，一個不舒適的空間。

其二是「疲勞」，從聲音、演出長度與主題三個面向來看，兩個小時的演出，成人世界的演員扮演嬰兒狀態的動作與心智狀態，哭聲、吵鬧聲，孩子的言語上的無理取鬧與動作的無邏輯，長時間下來，故意幼稚的演出與高分貝的哭聲不斷襲來，形成一種聲音的疲勞轟炸。反覆的尋蛋過程，反覆的找尋卻徒勞無功，也產生了一種對於劇情進展的停滯與不耐，一種對於聽覺與視覺的疲勞。劇評人則以吳政翰以「玩興」來解讀此劇：「焦點重心不再是故事本身要說什麼，而是導演調度要『玩』什麼。」【4】認為表現手法打散了整個故事結構，而要說出故事主體則消融在表現手法之下了。

長時間的「黏膩」與「疲勞」使觀眾感受到身體的某種不適感與視聽覺的疲乏，從另一方面來說，卻也貼切的表現了困在地下水管中無處可去、無處可躲，動彈不得的狀態。如劇評人吳思鋒所說的：「水管人不是要『逃』到地下世界，而是他（們）的世界已經沒有『地上』。」【4】《水管人》表現了一個生命的難題，一個無解的答案。沒有選擇的誕生，而沒有死亡，就是活著的可能。從一個嬰兒卡在水管獲救的新聞開始【5】，這是一個用怪誕、拼貼、無厘頭的戲劇語言來說的故事，故事主題與表演形式的反差，將社會事件化為童真又無理取鬧的表現手法，沒有對於事件的寫實批判，反而從孩童與嬰兒的視角切入，戲中將究竟什麼是水管人的意義給延展化了，他可能是一個長大後的倖存者、一個和群眾格格不入的個體、一個從早上刷牙洗臉意識到自己原初誕生的某種生命之流的液體狀態（胎兒在母親的子宮）、一種水流過水管造成的空洞狀態（隱喻人的內心空洞），因此誰是水管人？給了觀眾自由想像的可能。

注釋

1、當下速記的演員台詞節錄。

2、吳園公會堂館內場地，觀眾由原本正門外進入的直向空間感，變成橫向而坐的兩面舞台，觀眾改由建築物的側邊進入，中間舞台區可見黑色地板連結到木構天花板的透明水管道具，公會堂的台前則成了燈光舞台與音樂設計的位置，這個通常隱身到幕後的工作人員，不再藏身於觀眾後面，也成了舞台上的一部分。

3、吳政翰，〈水力全開，是福是災《水管人》〉，演出：末路小花劇團，時間：2015/04/05 14:30，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資料來源「表演藝術評論台」：http://pareviews.ncafroc.org.tw/?p=15889（檢索日期：2016/6/16）

4、吳思鋒，〈他們從下水道逃走《我要乖乖的活著》、《水管人》〉，演出：末路小花劇團，時間：2015/04/04 14:30，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資料來源「表演藝術評論台」：http://pareviews.ncafroc.org.tw/?p=17362（檢索日期：2016/6/16）

5、導演映後談論到創作初始動機。

2016首發於台南藝術節官網（當時連結已失效，本文為作者重刊）

圖片來源：末路小花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