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核查：2024年美国总统大选在“谎言满天飞”的电视辩论中拉开帷幕

6月27日，2024年美国大选首场总统辩论在亚特兰大举办。现任总统、民主党候选人乔・拜登（Joe Biden）和前任总统、共和党候选人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就税收、经济、移民等十余个话题展开了辩论。

此次辩论由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主办及主持。拜登当天因感冒影响声音嘶哑且辩论表现不佳，相比之下，特朗普则略显强势，占据上风。在辩论中， 81岁的现任总统有时缺乏逻辑，回答犹豫不决。多项民意调查亦显示，拜登的年龄仍然是部分选民的担忧。

法新社报道指，首场辩论结束后，拜登竞选团队正努力安抚许多民主党人士的担忧，还试图通过竞选集会的演讲来俘获人心。不过这难以抑制“民主党换人”的声音，尽管白宫仍坚称拜登无意退选。

此次辩论象征着饱受争议的特朗普正式回归选举舞台，自然而然吸引了全美媒体的目光，而辩论中出现的虚假信息尤其受到关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总结称，这场90分钟的充斥着现总统“漫无边际的回应（rambling answers ）”和前总统的“谎话连篇（lies and misstatements）”。

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国际关系教授、国际关系智库查塔姆研究所美国和美洲项目主任的Leslie Vinjamuri评论称：“对于那些没有详细了解政策的人而言，这场辩论难以理解，而且充斥着误导和虚假的陈述。”

特朗普答辩漏洞频出，再提“大选舞弊”论

辩论伊始，双方就对通胀和经济问题展开交锋，两人都批评对方的经济政策，来推卸物价上涨的责任。

拜登强调，特朗普留给他的是一个经济崩溃、失业率上升的国家，而他创造了大量就业机会。而特朗普“诵读了”他最喜欢吹嘘的说法，即他和幕僚“打造了历史上最伟大的经济”——这一误导性说法早在2020年就被反复驳斥。

两人讨论通货膨胀时都忽略了新冠疫情带来的供应紧缩和乌克兰战争的影响。这些因素在拜登上任后推动通胀持续上升，并在2022年6月一度超过9个百分点，创下1981年以来的历史新高。经济学家表示，拜登较激进的刺激政策只是导致通胀的部分原因。

特朗普还指责拜登创造的就业机会只是为“非法移民”而设，并且新增的就业岗位只是因为新冠疫情后经济出现“反弹”。然而，拜登在任期间，美国非农就业岗位总量和本地劳工就业水平均高于疫情前。

“我赋予了你们史上最大的减税幅度，”特朗普一度提到另一个他很喜欢的误导性说法。不过，早在2017年它就被揭穿了——无论是通过减税在美国国内生产总值中的百分比，还是使用经通货膨胀调整后的美元价值来计算，特朗普“史上最大”的结论都站不住脚。与此同时，他还过分夸大拜登提高所得税的政策。

特朗普还试图在辩论中推卸对2021年1月6日国会骚乱的责任，他说他提议增援1万名士兵或国民警卫队作为守卫，但遭到前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Nancy Pelosi）拒绝。然而，调查国会骚乱的众议院委员会在其最终报告中写道，特朗普“从未曾下令部署国民警卫队”。

在回应涉及外交和应对恐怖主义的问题时，拜登声称他是过去十年唯一一位没有牺牲一位美军的总统，然而，美国防部的数据显示，拜登上任第一年有13名美军丧生。2021年8月美联社有关阿富汗喀布尔机场自杀式袭击的报道印证了这一点。而在2024年1月，有3名美军在约旦的无人机袭击中丧生。

特朗普在针对拜登的移民政策进行立论时，提到拜登至少批准了1800万移民的入境，并评论指移民“正以前所未见的程度涌入并杀害我们的公民（coming in and killing our citizens at a level we’ve never seen）”。实际上，拜登在任期间，美国边境合计报告了970万单次非法越境（件次，并非人次——注），且非法入境者并不能称为“移民”，其中很多案件亦作“驱逐”处理。

主持人曾反复问特朗普，无论谁当选，他是否都会尊重2024年选举的结果。他先是无视了这个问题，转而讨论乌克兰战争。在主持人追问他后，他说：“如果这是一次公平合法的选举，肯定会。”随后，他重复了大规模舞弊左右了2020年的选举结果的说法，称当年“存在欺诈且一切都非常荒谬（the fraud and everything else was ridiculous）”。

不过，检索法律诉讼案件存档可以发现，超过50个旨在推翻2020年大选结果的诉讼均以失败告终，而一些战场州（Battleground States）的重新计票则确认了拜登的胜选，左右翼媒体对相关计票事件均有报道。

拜登辩论表现不如人意致虚假信息频出

虚假信息1：拜登称自己要“因病辞职”？

7月1日，X账号“Alex Jones”分享一段CNN电视直播片段称“突发视频：拜登称他可能因医疗原因辞去总统职务”。Alex Jones是以宣扬阴谋论著称的极右翼电台节目主持人，曾传播大量虚假信息并借此盈利数百万美元。

然而这段视频并非辩论结束后拜登接受采访的视频。使用拜登在该视频中所说的话作为关键词进行检索，可以找到CNN在2020年12月电视直播片段，其中拜登与副总统卡马拉・哈里斯（Kamala Harris）一起与主播Jake Tapper进行了交谈。CNN的文字实录也记述了当时拜登所说的内容。

实际上，拜登在是次采访中解释了他和哈里斯对现任政府的看法，指出他和前总统奥巴马在诸多问题上有共识。如果情况发生变化，他们的观点出现分歧，他提出了一种假设性的解决方案。

当时拜登和哈里斯已经胜选，但尚未就职。他的原话是：“但是，就像我对巴拉克（奥巴马）说的那样，如果我们在道德原则上存在根本分歧，我就会患上某种疾病并且必须辞职。”

“我们没有那样。我们详细讨论了我们对外交政策、国内政策和情报的看法。最重要的是，她（指当选的副总统哈里斯）在参议院情报委员会工作过。她在参议院有一系列与我们的工作相关的资历。”

可见，这段旧视频的实际内容与流传说法所述的“拜登称可能因医疗原因辞职”毫无关联。

虚假信息2: 拜登辩论中“注意力不集中”需主持人引导？

而另一段截取自辩论直播的视频同样在暗示拜登在辩论过程中出现注意力不集中的情况。

“主持人向拜登展示辩论期间应该看哪里，”一则发布于6月30日的X贴文写道。视频中CNN辩论主持人之一达娜・巴什（Dana Bash）用右手指了指其右方，似乎在指引别人看向某处。

类似的说法也在中文社交媒体流传。“丹娜试图让拜登看着正在说话的主持人杰克，而不是看着深渊。但是没有成功。”微博上的一段被观看了超过12万次的视频配文写道。

然而，CNN对首场辩论的完整录像显示，拜登警告特朗普上任后有可能在全国范围内禁止堕胎，此后特朗普试图进行回应。但根据事先商定的辩论规则，他的麦克风被消音而无法发言。当CNN主持人杰克・塔珀（Jake Tapper）开始提问有关移民的问题时，达娜・巴什用手指向他，提示特朗普聆听问题。

流传的片段在完整录像的20分20秒左右。从视频中可见，达娜・巴什视线的方向是她的左前方，即辩论讲台中特朗普所在的位置，而非右边的拜登。

CNN发言人7月1日就流传片段告诉法新社，视频实际展现的是“前总统特朗普试图发言，但还没轮到他，而且他的麦克风也没有打开，丹娜・巴什当时正在向他示意，联合主持人杰克・塔珀将转到下一个问题。”

法国电台法兰西24（France24）也对同一说法进行了驳斥。

除了上述视频，还有一张虚构的照片讽刺性地谎称《纽约时报》发布了题为《为了报效国家，拜登总统应该使用无人机袭击唐纳德・特朗普（To Serve His Country, President Biden Should Drone Strike Donald Trump）》的社论，并被分享了超过1.4万次。

这一说法也被事实核查机构揭穿，实际上它篡改了该报另一篇社论的标题《为了服务国家，拜登应该退选（To Serve His Country, President Biden Should Leave the Race）》。

统计显示特朗普错误论述数量明显多于拜登，事实核查面对假讯息浪潮是否可能更进一步？

“低音”对美国最重要的两大事实核查组织Polifact和FactCheck.org发布的报告进行统计后发现，特朗普在辩论中出现的误导或错误说法明显多于拜登。具体而言，Polifact将特朗普的可核实论点评级为“错误”或“大部分错误”的共有15个，拜登则有3个；在FactCheck.org的总结中，特朗普被认定带有错误内容的可核实论点有19个，拜登则有6个。

此次大选辩论中，美国各大电视媒体都在辩论后发布了针对候选人说法的相关报道，也有事实核查组织则在辩论过程中进行实时核查。纵观此次大选辩论的机构媒体表现，美国对于大选辩论和候选人政见发表中潜在虚假信息的应对已然十分普遍和成熟。

CNN报道则指特朗普至少提出了30项虚假说法，拜登的这一数字为9。美联社的统计中，特朗普有11则论述被纠正，拜登则有4则论述出现明显偏误。《纽约时报》记录指特朗普有20条陈述为“虚假”，并有其他21条“具有误导性，缺乏背景信息或缺乏证据”，拜登则有11条被视作“具有误导性”；另一大报《华盛顿邮报》报道指，特朗普在辩论中“自信地运用已被反复揭穿的虚假说法”，而拜登会“偶尔夸大事实”。

右翼媒体代表福克斯新闻（Fox News）则在一篇报道中大量引用美联社的核查结论，提取了辩论中出现的共13个说法，有明确判定为错误的论述中特朗普有8个，拜登则有3个；此外，福克斯新闻还在一篇报道中指出拜登曾错引了特朗普的一个语境模糊的论述，指他重复了“自由派事实核查员（liberal fact-checker）反复揭穿”的说法，并忽视了特朗普及其支持者的回应。

不过，也有人认为对于辩论中候选人言论的事实核查仍可以更进一步，并将矛头指向主办者CNN。在电视直播中实时核查是一个可能改进的方向，以便观众在直播时率先了解论断是否有事实支撑，尽可能地减少观众在接收信息时因“先入为主”产生的“确认偏误”。

比如美联社记者David Bauder提到，尽管此次辩论在时间调度和辩论流畅度上取得了一定的进步，但辩论的组织者CNN和其主持人只是提问者，而不对双方观点进行回应，导致观众无法在辩论时最快速地知道其理据之正误。

持类似意见的还有《纽约时报》专栏作者Nicholas Kristof和《华盛顿邮报》的Karen Attiah。Nicholas Kristof在X上写道：“我希望CNN主持人能更多参与事实核查，让观众知道哪些内容是完全错误的。不知道让辩论变成一个打着事实做幌子而在传播谎言的平台有什么帮助。”Karen Attiah则说，CNN不进行事实核查、不反击、不跟进（no fact-checking, no pushback, no follow-ups）的辩论形式是个错误。

“这凸显出媒体在报道特朗普与总统职位相关的公共场域中九年后，所涉难题仍悬而未决。”David Bauder还写到。

CNN政治事务主管David Chalian在辩论前曾告诉美联社，如果有一些事实性信息需要核实，或者需要澄清，CNN的主持人可以这样做，“但这不是他们的职责。一位该电视台的发言人在回应路透社时称，CNN在辩论前后在电视和网络平台上都提供了大量事实核查报道。

第二场大选辩论将定于9月10日举行。“低音”将持续关注美国大选中的事实核查议题，欢迎点击此处阅读“低音”的过往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