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的完美女人

這是幾年前寫的一首詩，用來描述自己就算在世人心中不完美，也要對自己有自信，因為連希臘神話的女神也不是完美的。

以前小時候，在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女人形象，大都來是童話故事中那些善良又天真的公主們。在圖畫書上，她們不僅有美麗如花的外貌、優雅的舉手投足外，更有善良純真的內心。

小孩子，不論男或女，總是會模仿自己心目中最喜歡人物的形象，我也不例外。國小中低年級時，非常愛穿裙子，和帶著漂亮的紅色、粉紅色髮箍。那時候，覺得女孩就是要穿裙子、在頭髮上綁上美麗的髮飾，那才叫女生，尤其那種粉紅色有紗裙的裙子更愛，而鞋子最喜歡粉色的娃娃鞋，因為這樣穿起來就像童話故事中的小公主。

而那時和同性的同儕間，大家都會有屬於自己的芭比娃娃（不管經濟狀況如何）。我的第一隻芭比娃娃，是住在北部的阿姨送給我的；而第二隻娃娃是莉卡娃娃，是成績考到前五名時，媽媽帶我去百貨公司，讓我親自挑選的（當然有限定金額多少以下才能挑）。

那隻莉卡娃娃，後來一直陪著我長大到成年，到出了社會，我仍舊會和她聊心事，一直到後來她經不起歲月的無情刀，塑膠漸漸老化、娃娃的纖細的手指頭慢慢斷裂後，就把她放在櫃子裡再也沒拿出來了。

記得當時小學放學後，女孩們會相邀一起去誰誰誰的家，大家都會互相展示（炫耀）曬出自己為自己的女兒裝扮的形象，有時候還會上演一齣很灑狗血的戲。就像那時候很流行的卡通《櫻桃小丸子》中小丸子和小玉常常在家中玩家家酒和偷穿媽媽的衣服扮演貴婦的戲碼，既有趣又瘋癲。

那時候和玩伴們常常玩家家酒最後，一定都會有個完美的結局，那就是結婚生子。

對於那時候還是小女孩的我們來說，最完美的女人形象，除了擁有美麗的臉蛋、時髦的衣服和一顆善良的心之外，重要的是要找到愛你的那個肯尼（也就是另一半），然後穿上美麗的白紗，再來就是擁有自己的小孩。

當時，當紅的少女漫畫和少女卡通（像是我最愛的《美少女戰士》），通篇一律的女主角，都是如此的形象，外表清新秀氣、天真開朗，不管如何受到外界打擊，內心卻善良堅強；但，背後一定會有一個始終專一愛她守護她的男人，最後一定都會修成正果。

而我的少女時代，國高中時期時，大家開始從迷洋娃娃和動漫人物的階段脫離，開始瘋迷女偶像或者男偶像的時期，像是一種心靈寄託或者學習楷模，甚至有點像心靈導師之類的，只是是一位外表俊美帥氣的心靈導師。

但我那時期，卻沒有任何著迷的偶像，甚至連崇拜的人物也沒有，只是覺得如果可以像童話故事或動漫裡的女主角那樣子，當個聰明又擁有美麗外貌的人，也許就不用太過努力去獲取大家的好感，做一個大家都喜歡的好女孩。

在我成長的生活中，從很小就認知到我的外觀既平凡又普通，性格內向又有些憂鬱，並不是在團體中或社會中會很吃香的一個女孩。所以就很努力充實自己的內在，因為外在是天生基因遺傳的，既然不能改變的話，就做一個內在美麗的女孩子吧。

但每個女孩到青春期時，就會開始對異性感到好奇、甚至春心蕩漾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希望能吸引自己喜歡的人的關注，就會開始產生所謂的容貌焦慮。

我承認我青春期時完全沒有過容貌焦慮，看著女孩們聚在一起討論偶像、討論髮型、討論穿搭、討論喜歡的男生類型，就覺得自己好像生活在另一個平行宇宙中。但，並不是我對異性沒有任何幻想或不感興趣，我還是會看偶像劇，還是會對劇中的帥氣男主角感到心怦怦跳著，還是會喜歡穿漂亮的裙子。

因為那時候的我，內心始終住著一個從國小六年級時就喜歡的一個開朗活潑（笑起來有酒窩）、內心善良、功課又好的男孩。國中後他搬家，在遠方念書，那時候靠我孩童時期和他相處時的性格，他並不是那種很膚淺會在乎外表物質這些東西的男孩；所以上國中、高中後，不管怎樣，我都希望先把自己的功課和內在涵養先顧好，哪天，等我們長大某天聚會相遇時，你就會喜歡上從聰明的我。

那時候，因為他，我努力讓自己成為完美的女人，從升上國中功課突飛猛進，也開始讓自己提醒自己，隨時要保持赤子之心，千萬不要變成自己不喜歡的大人。那個「他」，就像我心目中的肯尼般，讓我少女時期成長很多，直到升大學後，生活圈突然變大，許多異性充斥在我的眼前，讓我有些恐懼和不知所措。

人生就從升大學那一次，開始脫下制服，開始學會如何穿搭好看又時尚的衣服去上學，而不會讓人家笑你是個鄉下來的俗女。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有些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也才開始知道，想要成為完美女人的形象；但這時期，仍舊沒太多的容貌焦慮，老媽總是說自己愛漂亮，怎麼會生出一個對外貌不是很在乎的女兒呢？並不是不在乎，是不會把太多的心力和金錢花在外貌上，因為在我心中有比外貌更重要更值得我花錢的事物。雖說如此，仍舊會嘗試不同的髮型，長髮呢？還是短髮呢？還是綁起來比較好看呢？但那時候的外貌裝扮並不是為了吸引異性的目光，而是覺得能變化不同的髮型很有趣，但不論如何妝扮，內心風趣善良比外貌更重要，我一直以來都是這樣認為的。

真正在乎外貌形象是出社會以後的事情了，因為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才有人家說的所謂的「異性朋友」，我的學生時代也不是沒有比較好的異性同學，但關係都很淡，幾乎就只是上課會聊天、做報告同組而已，並不會私下聚在一起說說心事、聊聊八卦或者一起相邀出遊。

也是出社會好幾年後，才從異性朋友那私下閒聊得知，原來男生對我們女生的想法，和女生對女生的想法是完全不同。男生對完美女人的形象，就是外貌非常重要，尤其是第一印象，不管你多善良、人多好，但一個長相貌美的女孩，總是吃香很多。

那時候的男性友人是這樣告訴我的：「善良是很重要沒錯，但這世界上有那麼多的選擇，大家當然想要選更好的，不會想選普通的。光是長相好看、不太討厭的性格、又開朗活潑的女生，通常光是這樣，就很吸引男人，所以內向的話，就好好打扮自己，讓自己有漂亮的外貌不是更好嗎？光是善良這點，真的非常難吸引到男生，因為那要花很長時間去相處，才看得出你的內在，不過在這之前，就會被其他比你更漂亮更有趣的女生吸引去了；所以，第一印象好，才是最重要的。男生會認為，至少這女生是漂亮的或曾經漂亮過，個性甚麼的也許可以隨著時間慢慢磨合。」

有時候會想到，要當一個完美的女人，不，當一個普世價值上婚戀市場上的完美女人，這真的好辛苦，也太不近人情、甚至有些不公平。大概從二十五歲開始後，就一直焦慮於「以後會嫁不掉」的問題，不管是來自大男人主義的老爸、還是有對象的親朋好友的閒聊時，都讓我很焦慮。從我成年滿二十歲時，老爸就一天到晚都很不客氣地說我的性格，根本沒有婆婆會接受這樣性格的媳婦，總是說自己的女兒性格不溫馴、很愛頂嘴，沒有人會接受一個愛唱反調的媳婦。

對老爸來說，所謂的「唱反調」，就是和他觀念和價值觀不同的人，他眼中的好媳婦、好女兒、好老婆的形象，就來自於我以前小時候看到得童話故事公主的形象：溫馴、美麗、孝順、服從。

當時的我，也深深認為是女孩子就得這樣的，所以我很努力向老爸討教廚藝，即便他每次都很不客氣地人身攻擊我，但我也想讓自己嫁得出去，成為長輩們眼中的「適合當賢慧媳婦的女子」，於是就這樣忍下來了。

就連和我同齡的女性朋友，覺得沒有男人愛的女生，就是不好的、沒價值的。都說，盡量在三十歲前結婚才是最好的，因為考慮孩子的問題。所以二十幾歲到三十歲的人生中（不，應該說從小到三十歲，我都活在這觀念中而不自覺），我都活在別人的價值觀中，就是為了讓自己能被嫁掉、能被男人喜歡。

但，人生總會經歷過一些事情，甚至被某些事物觸動，就像一把鑰匙，開啟了內心深處躲藏已久的心聲後，突然腦袋出現一個類似奇怪的聲音告訴我：為什麼那樣的女人才是完美的呢？是誰規定的，這遊戲規則是誰賦予女性的呢？難道沒人愛的女生就不完美嗎？為什麼人生一定要照這樣走結婚生子，才是最完美的呢？我只是暫時沒人愛我，不代表我這輩子沒男人愛我，也不代表我就不值得被愛，或者沒有價值的女人？就算一輩子沒結婚、沒談過戀愛難道我就是不完美的女人了嗎？

那個慢慢打開鑰匙的那個階段，我覺得自己好像偷吃了伊甸園中的智慧之果，發現不得了的可怕真相，根本就是我們自己給自己枷鎖——來自朋友的枷鎖、親情的枷鎖、同儕的枷鎖和其他長輩的枷鎖，甚至，整個大社會給我們的枷鎖，打從我一出生，就像籠中鳥一樣，被各種規則、枷鎖給綁住了，看似美麗、溫和、有序，但其中藏著可怕的壓力，一但出現和大家不一樣的地方，甚至和整個主流社會不一樣的地方，各種枷鎖就莫名其妙地像蛇一樣朝你無情地撲來。

於是，這三年多來，我一直想要找到一個讓自己能與這社會平衡的點，讓自己可以因為活出自己，而活得開心又不會傷害到他人的方法，雖然到現在，還是沒辦法讓天秤平衡，偶爾遇到一些事情，敏感的我又會開始躲起來自我內耗，開始不自信起來。

但希望有一天可以完全脫掉這套沉重的枷鎖，完全為自己而活，而不會因為我活出自己，而害怕被人討厭、被世界給邊緣。於是，前年就寫了這首詩來鼓勵自己，要做個有自信的女人，因為你的人生由你定義，你的美也由你定義，我們都是最美最棒的。就算與眾不同也很美的，因為就算是美麗的希臘女神，也不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