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算是倔強吧
大約2個月前,有人發現旺角界限街鐵路橋下的一個牆身,白色及黃色油漆剝落後,出現已故「九龍皇帝」曾灶財的字迹。年輕一代的香港人可能不知誰是曾灶財,但50年代至90年代的香港人必定親眼看過曾灶財的身影在街頭角落塗鴉,並見證著曾灶財由人人口中的街頭瘋子,變成香港行為藝術家。
據說,曾灶財以執拾垃圾為生,他的房子被港英政府強拆,不甘家園被毀,回家仔細研究父輩留下的族譜,發現自己原是周朝皇族第三十五代皇位繼承人,全香港本來都是他家的土地,他聲稱港英政府不但沒有權強拆他的住處,而且更應該歸還他本來擁有的家族王朝- 香港
曾灶財由此起每天都在大街,山坡,路標,燈柱,垃圾桶,一見有空白位置就奮筆疾書,以自己的毛筆書法,由祖宗十八代寫起,宣稱自己已登基為皇。他每寫一處,清潔工人都會把其筆跡以其他顏色蓋過。有人認為滿街簡陋的書法,影響市容,但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曾灶財的街頭堅持,令很多香港人也為之感動。《香港風情畫-八十年代的那人,那事,那景》的作者䆁本有,說人稱「財叔」的曾灶財可謂第一個爭取「九龍獨立」的「皇帝」,也是最早奉行公民抗命的人,那種不屈不服成了本土浪漫的先驅。
其實當時曾灶財常常因街頭塗鴉而出入警處,然而港英法律條文不能起訴他,通常他上午被拉,中午在警局吃點東西,下午又被釋放,重獲自由又回到街上繼續書寫。當年的法律能令一種「公民抗命」的精神及權利得以保存及尊重。可幸財叔生於那年代,以至其書寫抗辯的行為,能成為香港人的共同回憶。
藝術評論家劉霜陽是財叔粉絲,他形容曾灶財的字樸拙、天真、自然、無所為而為香港建立了一種風格,教人百看不厭。1997年,在劉霜陽為曾灶財在香港藝術中心舉辦了個書法展,這件事在當時掀起了巨大波瀾,很多書法家也不能接受曾灶財的小學層次的風格被抬到神壇。
神壇地位不止香港,曾灶財更登上過美國《時代周刊》,他的簡拙書法甚至入選了威尼斯雙年展,成為香港歷史上唯一入選世界三大藝術展的人士。藝術策展人及收藏家鐘燕齊表示,曾灶財的作品不算是藝術品,但他的行為和精神,反而是一個藝術家應有的特質,像晚年的畢加索。
曾灶財在2007年離世,政府才著力保護每副塗鴉遺作。天星碼頭有一條燈柱,財叔的昔日墨寶就被一個透明膠質保護罩包圍著。有年秋天,外國朋友來香港中文大學作交流學人,我帶她遊覧香港,就是由那條燈柱開始。記憶中天星碼頭周圍有些商店,我們在一間咖啡店點了2 杯凍美式外賣,隔鄰是泰昌蛋撻,我買了2件出爐酥皮熱蛋撻,二人坐在公共長椅上,邊喝邊吃。
當時的泰昌蛋撻已屬於稻香集團,質量就算不及從前的傳統泰昌,酥皮依然做到香酥鬆化,蛋香嫩滑。朋友第一次吃就愛上此道本土美食,的確香港任何麵包店出品的蛋撻,也比法式檸檬撻優勝得多了。我特意選擇近黃昏的時候坐天星小輪去中環,黃昏至,海風輕,夕陽圓,霏霞醉。我帶她去位於中環天星碼頭,一間當時新開的日式居酒屋,此居酒屋鋪面很少,沒有坐抬位置,只有一行bar 枱, 食客都是奉行一種站著吃的街頭浪漫,數碟輕食串燒,一個燒飯團,一碗鰻魚飯,一支啤酒,一支麥茶,2個胖妞,一同望海。現在倒帶回想,可拾不回當年的青春不累,有得選還是坐著吃好。
前日,我回中環一趟,在疫情令旅遊業歸零的苦況下,看到居酒屋依然健在,一排小黃光,令人不禁安慰,果然有燈就有人。居酒屋的生存之道可能不太依賴遊客,反而附近上班一族佔的份額較多吧。有人說,在此年頭做生意,反需本土支持,因為國際及內地邊關一封,就如廣東話的「塘水滾塘魚」,即是以水塘的水煮水塘內的魚,如今此境況有一個現代涵意名「內循環」。
從前若果目光只是自家池塘,市場大極有限,因此很多生意也放眼神州。可惜疫下的封閉令仰賴水塘外的生意都淹淹一息,實屬生不逢時。
「優之良品」就是一個時運不濟的例子,1993年創立的香港大型零食批發及零售店,主要售賣涼果小食,近日無聲無息地結業,有人評論「優之良品」敗在偏重國內市場,而喪失本土口味。我覺得批評及事後孔明,往往都比真正掌舵容易,零食怎樣能轉型得切合香港人口味呢?唯一可行的方法是把分店設在大型屋苑內,而不是昔日旅遊業旺點如銅鑼灣,尖沙咀中港城等,貨品加添日常所需,走小型超市的風格。不過此個轉身是需要一筆龐大資金,融資成功後,轉型又能否成功是另一問題,此點就是為何很多老闆,生意人寧何等疫後通關,守株待兔,也不變革。
任何改變也要錢的,因此轉身並不容易。要説一場華麗轉身就不能不提谷愛凌(Eileen Gu),美國出世,美國長大,擁有一半中國人血統的她,在北京冬奥時認祖歸宗地代表中國出賽,並摘下2金1銀的佳績。返回美國不到半年,日前在加州出席《時代》雜誌的百大人物峰會時,透露將擔任美國2030年鹽湖城的申奧大使。谷愛淩曾表示:「當我在美國時,我是美國人,但當我在中國時,我就是中國人。」出席百大人物峰會時,她在美國,難得身在中國的胡錫進為中國的谷愛凌加持,他說「我們不妨鼓勵谷愛凌做中美之間的文化溝通者,通過她把中美社會的情感拉近,而不讓她成為中美對立的符號。」
「全球化」都被他們看透了,能像谷愛凌那樣如魚得水,自家池塘也有2個,並且中西皆宜,真的只有谷愛淩能做到。不過「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很多人也不渴求有太多池塘,樂於一種內循環。
早前,為上一代剩下的舊錢幣格價,我致電了2間不同店舖,上環及樂富的2位老闆不約而同地跟我說「匯豐150元紀念鈔票的35連張」 在香港沒有市場,只有內地人才會買。我不賣錢幣給內地人的,因為我志在收藏,不是炒賣,你若放售要去旺角,有人看到你捧著一副畫那麼大的包裝,自然知道是35連張,會跟你開價的,不過現時的炒價不高,因為封關,沒有大陸市場,令很多「玩具」也沒有價值,回歸平淡。
我在電話中跟錢幣店老闆道謝後,沒有去旺角,把一大副35連張用2個全新白色垃圾袋包裹著,倚在牆角,未有打算賣掉。
剛在網絡閱讀經濟日報,得知「優之良品」並未覆亡,因為集團持有4個街鋪物業,目前已把個別物業租出,發言人指現在是以租金來作為另一個資金流,倘若香港將來跟內地通關後,不排除「優之良品」零售店會捲土從來。另一則新聞是,林鄭月娥缷任在即,接受CNBC 訪問時,表示若本港長期實施隔離措施,會窒礙香港的國際金融中心地位,令香港難以成為一個國際性樞紐並流失人才。
昔日跟我一同在中環天星碼頭的芝加哥朋友,上星期已和丈夫去了倫敦旅行,下一站阿姆斯特丹,再下一站里斯本,香港的蛋撻她一早已經忘記。
此世界就是如此,每人都是過客,不是沒有誰而活不成。“Nothing is indispensable” (沒有什麼是不可或缺的),錢幣世界如是,商業生意如是,世界在流動,時光在秒逝,沒有谷愛凌的世界觀,但不知怎的總覺香港某程度上,一直承傳了曾灶財式的倔強。
“Nothing is indispensable” 的下一句是“Chaos is nothing”。不知政府是否如此思考,不過市民的我一早也沒有多大理會,每次的不同風向,然後又自圓其說。
如財叔般的 「采佢都傻」 才能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