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电影简史之类型片（七）——以《风信子女孩》为代表的黑色电影

黑色电影（Film noir）是电影界用语，指一类强调善恶界限不明确的道德观与来自于性动机的题材。Film noir这个词来自法语，1946年第一次被法国评论家Nino Frank使用，主要用来描述一类风格晦暗、悲观且愤世嫉俗的此类型电影，这类电影通常将背景放在犯罪舞弊丛生的底层社会，充斥著被过去所羁绊，对未来欠缺安全感的正邪角色的无法自拔。影史学家和评论界是在事后才定义了黑色电影，因此很多后来被认为是拍摄黑色电影的电影人声称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在制作一个新类型的影片。

黑色电影不是种电影类型，它不能像西部片、黑帮片等由传统的影片背景、情节冲突等的设定来定义，而是由更细微的调性与气氛呈现。战后的好莱坞出现了大批有这种风格或部分包含了这种风格的电影，这多少与战后人们的幻灭感有关。观众不再那么需要电影给他们展示一种伊甸园式的彼岸生活，而现实城市的黑暗和肮脏反而更能引发人们的共情。

瑞典的战后电影也一样，黑色电影元素出现在不少影片里，而其中最典型的便是哈塞·埃克曼（Hasse Ekman）于1950年拍摄的《风信子女孩》（Flicka och hyacinter / Girl with Hyacinths ，中文译作《风信子女郎》，这点我个人保留看法，因为瑞典语中对不同年龄的女性有不同称呼，flicka就是指小女孩。导演选择这个名词来做片名，是为了表现女主角的性格特征）。影片无论在风格、元素使用还是对性爱的表达上都很有代表性。

哈塞·埃克曼（1915-2004）入行很早，是瑞典战后电影的亲历者，他的身份除了导演外，还有编剧、演员和制片人。他对各种影片类型都有过尝试，惊悚片、爱情故事、战争片和喜剧片都拍得不错，并在自己导演的多部影片中担任主演。

埃克曼曾在美国花了半年时间观摩知名导演的拍摄工作，回到瑞典后，影评人很快就注意到埃克曼影片中十分巧妙“借用 ”了很多好莱坞电影的结构和元素，他们把埃克曼的电影称为“鸡尾酒电影”。

1950年的这部《风信子女孩》是埃克曼的代表作，他自己认为与英格玛·伯格曼同期的最好作品不相上下。导演选择了一个严肃且有争议的主题，并且将自己野心和水平发挥到了极致。这部作品后，埃克曼的电影水准一路下滑，这一部便成了他的巅峰之作，他本人也于1964年退出电影界。

影片的主角是一个独居的年轻小姐达格玛·布林克，她在一次欢乐的聚会后独自回家并上吊自杀。她在遗书中请求邻居——一对作家夫妇为她举办葬礼。维克纳夫妇想弄清她的死因，便开始了一系列调查。达格玛的熟人线索里有银行家、军队小官员、女演员、艺术家、歌手等等，他们与达格玛都有着某种奇怪而隐秘的关系。影片的叙事结构是用倒述和闪回将几个不同的故事串联起来。而拍摄上采用了深度对焦、高低视角切换和类似戏剧舞台的灯光设计，都与内容紧密相联。

一部以“探案”为主线的电影，导演的着重点却是拍摄风格，如低角度照明、大光比的布光、实焦（即不使用柔光镜、雾镜来使画面变得柔和），广角镜和小光孔产生的大景深等。如对那个军队小官员——达格玛前夫布林克的形象塑造基本靠镜头语言完成：达格玛化妆镜中显出的他的背影、交叉的军刀上映出的倒影上精准的聚集等，都让这个人物显得阴沉而拘谨，同时也表现了他与达格玛之间的对立和隔阂。

影片的深焦镜头都集中在室内装饰的画作中，不同的画作用来反映屋主人的某种特质。如达格玛的房间里只有女子画像，其中一幅画是一个女人把头枕在另一个女人的腿上。这个意象明显可以看出达格玛的同性恋倾向，尽管这在那个年代并不被广泛接受，但导演已经开始有意将其呈现在影片里。

影片还受到了明显的表现主义影响，如歪斜的大背景墙和扭曲倾斜的窗户等，都反映了人物的心理状态。开场时达格玛穿着深色衣服在黑夜中走回家的场景中也十分明显。这一路的部分镜头中，她只占据了画面的下半部分，而上半部分则被黑色的夜空和几乎无法辨认的幽暗街道所占据，她仿佛在被黑夜所包围的同时又被上方的阴影所压迫。

导演在很多场景中都使用了阴影，尤其是从百叶窗和窗帘透下的。阴影框架的人物或多或少地处于黑暗之中，尤其是女主角达格玛，她在镜头中的形象总是与阴影相伴，如她回家后坐在灯光下，一半脸在光线下，另一半脸在阴影下。整个场面阴郁的氛围和荒诞的意象呈现在观众面前。主角的无所适从和绝望更显得她的自杀是如此“顺理成章”。

虽然同期的瑞典电影同行们多少都在影片中使用了黑色电影的元素，但都没有《风信子女孩》如此典型。随着战后这波黑色电影风到1950年代末的结束，大量使用黑色电影元素的电影越来越少，但它带给电影创作的影响至今仍可以在一些影片中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