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中元前後

　　那天晚上你睡不著，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雖然平常就不是很好入睡，但那晚格外。為他寫了一首詩，很老派的情詩，正打算找天去書局買個信封信紙的，用小楷寫個情書。寫著寫著，天也就亮了，五點的鬧鐘一響你就伸手點了手機螢幕上的dismiss。準備換裝梳洗，出門晨騎（指早上出門騎鐵馬）。平常是等騎完才吃早餐的，乘著這份寫情詩的心血來潮，先在超商吃了片吐司，喝了罐鋁罐的咖啡，為的是等等要衝一趟松鼠坡和機場的時候有體力。碳水是必要的。松鼠坡就是科園路的某一段，位中部科學園區內，從東大路開始往上二點多公里，都會園路到頂，爬升一百出頭公尺，印象當初最快還有六分半的成績（才二十代不過一半就剩一張嘴了嗎？）總之是用力騎了上去，天氣不錯，以八月來說是挺涼的，大概是前一天西北雨的緣故。整個科學園區還沒醒，騎到頂，從大肚山往市區一看，是清晰無比，甚至看得到台中盆地另一頭的大坑山區。這景不是天天有的，等等中科一醒，隔壁的中工一醒，那烏煙瘴氣又要蒙住大家的眼睛。是說矇習慣了也就沒感覺了，眼耳鼻口都給矇住了也是再普通不過的，但今天不一樣，還沒到冬天火燒雲的季節，是不一樣的美。沿著都會園路清泉崗機場方向前進，途中有兩個車友停下來拍下你剛剛口中的那片景，整片比平時清醒的台中，悄悄的在喧囂前睜眼。擋住了停下拍照的衝動，你繼續往前，繼續將這得來不易的早晨收入眼底，你迫不及待的踩，期待著下一公里，下一公尺，另一個角度的大坑，另一個角度的市區。都會園路某個小路口左轉下滑，會經過一個小社區，年初還會變身成櫻花隧道，繼續往清泉崗走，一碰到大馬路的對面便是漢翔，接著就是例行的順（時針）騎一圈機場。嘴角上揚，那時的你想大概接續幾天都會是這樣的愉快。

　　持續這愉快的還有約了他看電影，這將會是時隔四月的再一次見面，上次見面是想約小酌，還不知道再趕什麼時間的，沒讓對方喝的盡興。這四個月也幾乎沒有間斷地，傳訊息，留語音，講電話，打視訊，還再畢業典禮那天幫遠在日本他直播了一小段。中元當日一出門便是一陣醺，社區門口照慣例是要普渡的，但此行出門並不為這件事，畢竟你並不活在傳統台灣民俗祭典的世界。你要出門看人生的第一次棒球，中信兄弟對上台鋼雄鷹。便當、麵包、飲料，和鄰居們一車六人，大包小包的前往洲際棒球場。一到現場，意外的發現居然趕上了中信兄弟和火影忍者的聯名活動。到處都是四代目那白色帶火焰下擺的袍子；到處都是兄弟經典黃色球衣背上帶漩渦一族的家徽。進了球場，第一次看到才知道，原來平時內野是用一片布蓋著的，待比賽前才掀開，並用一個需要十幾個人推的大滾筒捲收起來。壘包是要換掉的，看來平時用的和比賽的是不同的壘包，白線也是當場畫的，用平時馬路上看到的畫線的那個機械，等等中場時會再補一次。你的票上是西C區15排23號，找位置的時候是找對了，找到了C區15排23號，坐著，麵包也開始吃了，水也喝了， IG限動也發了，卻突然有人點了一下你的肩膀，說，你座錯了。原來還分西邊南邊，又學到了。球類運動必提的便是啦啦隊，尤其是中場表演，中元當日是PS（Passion Sisters）的李丹妃和邊荷律。一位負責性感，身穿皮質黑細肩帶背心短褲配大網襪黑色皮靴；一個負責可愛，身著高中白襯衫制服小緞帶領結，膝上十公分靛色百褶裙搭中統白襪白鞋，輪流各solo了一隻舞。阿斯～

　　當晚，你的母親跟你說，他接到了一通電話，說你父親因為工作感電，人正在台中榮總燒傷加護病房。你母親也將這則訊息傳到了和你兄弟倆共三人的「家人」群組。過了一晚，離家出走，幾乎不再和母親聯絡的弟弟傳訊息來，說他和姑姑聊過，全身燒焦，自己放棄治療，已經六十幾歲，在加護病房也沒辦法面對面，等等等等。你拿著手機，坐在沙發上，母親已經上床，你眉頭深鎖。今日是個涼爽的剛下過雨的八月晚上，但你喘不太過來，想著這麼多年對他不聞不問，現在也沒有必要吧？或你身為兒子有義務和權力要知道這一切訊息，又或者他沒盡到身為父親的義務你也不必，又或者……。似乎想套個從某本書某張紙上讀來的大道理解釋接下來的行動，又想找個誰講些什麼，但似乎又不用，冷漠和主動的健忘是你常用的手段，你父親在你高中的時候就已經走出你的生活了。至少你是這麼聽說的。聽說，小時候家裡開兩台賓士；聽說，小時候住西屯區50坪公寓；聽說，他曾經是執行長；聽說，他長年海外奔波；聽說，他不拿錢回家；聽說，他找人討被騙的錢被打，還因此動頭顱手術引血；聽說，他又喝又嫖又賭；聽說，他感電正躺在燒傷加護室；聽說，他自己放棄治療。一切有關他都是聽說的，你想不到你自己和他相處，有關你倆的記憶，只記得他每兩個月回家一次，一次一週，便再次消失。這麼幾個字就講得完，做父親還是挺失敗的吧？通常越親的人，因為知道的太多了，反而不好寫呢！哼！你冷笑了一下，深吸一口氣，也沒有了窒息的感覺，但大概在需要辦拋棄繼承的時候又會回來了吧？

　　快了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