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奶奶
今天我終於又放鬆下來,在飯後去田野間散步。
前一陣太忙,忙著申請、考試、追求一個我追不到的人。每天都被種種煩心的瑣事填得滿滿當當,留不出一點時間給發呆、散步與寫作。這幾天很多事情告一段落,我也打算最終放下那位看不見我的人,緩慢地開啟告別任務— 與這座我生活了四年的城市、與這四年繁重的壓力、疫情期間的孤獨、與這位我深愛了近一年的人告別。
今年夏天,這竟是我第一次在住處後面的田野散步,不知道從哪冒出來了大片大片的向日葵花田。它們大多面朝山的東邊,也有些不合群地向著夕陽。我走近它們,想拍下落日餘暉中的向日葵,可惜背光,圖片並不理想。
這時,一位老奶奶騎車經過我,她的車後座上靜靜地夾著兩朵向日葵。看到此情此景,我從自己心頭瀰漫的惆悵中一下抽身出來,想著這位偷偷採花的老奶奶,肯定此刻開心地像個孩子。「當她走進家門,手裡拿著兩朵向日葵,她會開心地告訴誰呢?還是儘管她一個人獨居,仍能守護住生活中的童趣?」想著這些問題,老奶奶竟停下自行車,轉身走向我身邊的那片向日葵花田。
「晚上好」,我笑著向奶奶問好。
「我摘這些花,是為了帶給一位無法出門的女士,她看見向日葵,會很開心呢!」奶奶向我解釋她為什麼要摘花,我不在意這些,田野裡的花,如果能給一位老奶奶帶來幾天的快樂幸福,這就足夠了。
奶奶繼續說,「向日葵,要三朵插在一起才好看。你看,我已經摘了兩朵,現在再摘一朵就好啦!」
奶奶看著我,我在她認真講述的臉龐上看見了姥姥的影子— 姥姥也是這樣啊!愛亂摘野花野草的姥姥,經常拿著滿手的花朵野菜,開心地像個孩子一樣,興奮不已地向我們講述她偷偷摘採的過程,「這個野芨芨菜做餡可香了呢」,為我們操勞每頓飯的姥姥也總惦記著那一口野味。
「你怎麼又亂摘野菜,現在外面的野菜不能隨便吃,要中毒的」,姥姥的熱情總被我們的批評澆滅,卻也總春風吹又生。
想到這些,我不禁泛出了眼淚,今天中午和家人視頻的時候短暫地見到了姥姥,姥姥重複著「今年又回不來了」。是啊,我今年又回不去了,天價的機票,混亂的世界政治局勢,可我所期望的一切,就只是拉著姥姥姥爺的手,在田野間,在院子裡,散散步而已啊,這些簡單的願望在這個時代卻也成為了不可能。
「您來自哪裡?是在這裡學習吧?」,我的愁緒被奶奶的問題打斷,我告訴奶奶我來自中國,在這裡學臨床心理學,準備做一位心理治療師 。
「您這樣的選擇真是非常有意義,有很多人都需要您的幫助,如果處在痛苦中,又得不到幫助,人們就會迷失自我」
“man geht sich verloren“,我回味著奶奶的這句用詞,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在黑夜的森林中迷路的畫面,深受感動:我們總暗暗譴責那些出現心裡困擾,無法繼續精力充沛地在社會中扮演好自己角色的人,責備他們軟弱無能,卻很少能為他們提供一盞路燈,更別說陪伴他們走出迷霧中了。
「您這麼說我覺得很感動」,我對奶奶說 。
「那麼,現在的局面就是,一位助人者在田野間散步(eine Lebensretterin spaziert im Feld) 」,奶奶微笑著以第三人稱的方式描述了我現在的行為,這詼諧的表達方式逗笑了我。
「您真幽默,我住在這附近,今天終於有時間散步欣賞晚霞了」,和奶奶閒聊了幾句,她向我告別,祝福我學業工作順利,我祝她摘到美麗的花朵,祝福那位無法出門的女士能因為這些花朵而感到快樂。
告別後,我繼續向前走。幾分鐘後,奶奶再次騎車經過了我,我們彼此告別,我照下了她遠去的背影,將她在短短幾分鐘內帶給我的全部感動與溫暖紀錄下來,再寫下來送給我的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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