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BL] 學弟 Chap.9 意外

終於熬到午休，李蔚林時間一到就抓了手機錢包門禁卡快步離開座位。他今天沒有心情和同事們一起吃飯，一上午維持表情平靜已經快要耗盡他的精力了。

早上他收到一封簡訊，是簡訊，不是聊天軟體的訊息。

李蔚林在附近的便利商店隨意買了點吃的，往離公司有點距離的公園走去。

發簡訊給他的人有各種聯絡他的方式，卻選擇了簡訊。

找了個樹蔭處坐下，他抒了口氣，默默拆開剛買的飯糰。他現在心情很複雜。初看到發訊者時的驚訝，和讀完訊息後腦子裡跑過的各種想法，把他的腦袋攪成一團泥。

簡訊，是告知，不是商量。

李蔚林開始覺得有點生氣。他拿出手機，把那則簡訊再讀了一次。

「他打算不回台灣了，算我雞婆吧，我覺得你至少該找他談談」

連個句號都不打，是覺得他看不出來，還是想要他看出來？

你李蔚林就是個吃了就跑的渣男，把人搞成這樣，是不是該收拾一下爛攤子？

他有點洩憤地把剩下三分之一個飯糰一口塞進嘴裡。

「呃嗯！」

噎到了，更氣了。

但最氣人的是，他無法反駁。

滑動手機介面，點開一個桃紅色的app，有個他追蹤幾個月的帳號出現在限時動態欄位的第一個，他想都沒想就點進去。

一隻戴著粗布手套的手放在一大籃用木箱裝著的蘋果上，背景是一座果園，從曝光程度看起來，天氣十分晴朗。配圖文字寫著「今日份的打工紀錄」。

李蔚林按著畫面，眼神停留在照片裡手套外露出的一截前臂。

帳號的主人從來沒有露面，平時多半使用文字和影片紀錄生活，但他認得那比記憶中黝黑不少的手臂，他曾枕著它睡過好多個晚上。

這是范少奇的社交帳號，李蔚林幾乎是從帳號建立時就開始追蹤了。

當然，不是用他原本的帳號，而是另開了小帳。

至於為什麼會知道，甚至確認這是范少奇的帳號，其實純粹是個意外。

他只是某天無意間看到認識的學長在一則臉書的限時動態留言，好奇點進去看時，一雙眼熟的手臂進入視線中，尤其是左前臂上的日期刺青，他想忘也忘不掉。

范少奇說那是李蔚林第一次離開他生命中的日子。

不一樣的是，那道刺青下面新增了一個日期，李蔚林稍微思考了一下就明白了。

范少奇把他不告而別的日子，也刺在自己身上了。

得多在乎，才會把自己的傷痛永久刻在隨時能看到的地方。

自那天起，查看范少奇的社交帳號變成李蔚林的習慣，他覺得自己不該再打擾對方的生活，所以決定當個潛水帳號，默默關心學長的生活就好。

這封簡訊打亂了他的計劃。

不回台灣了？李蔚林翻看著范少奇的貼文，最近更新日期停留在昨天。與往日其他貼文相去無幾，最新發文依舊是紀錄工作的短影片搭配一段偏流水帳的文字，說穿了也沒什麼特別的。不過，興許是澳洲的天氣太過迷人，陽光下的果園莫名帶給人一種療癒感，這樣簡簡單單的日常，竟也引來幾千名追蹤者。

學長偶爾會在影片裡說話，李蔚林認為這也是吸引粉絲的原因之一，畢竟學長低沉的嗓音相當悅耳。他自認十分客觀。

起初，李蔚林總是等到有人對新貼文按讚之後，才悄悄按下愛心。他不想引起范少奇的注意。

但隨著追蹤人數越來越高，他莫名生出了一點不適感，有幾次忍不住當了第一個按讚的人，之後，搶頭香近乎成為了李蔚琳的反射動作。

昨天就是這樣，幾乎是范少奇一發文，李蔚林的愛心便送了出去。

他知道自己很幼稚。

再滑了滑范少奇的貼文和動態，暫無更新，李蔚林心想這時間學長應該正在工作，便退出了應用程式。

不回台灣了？

他眼神失焦地望著前方，這個問題感覺好不真實，猶如他收到的那封由鳥頭學長傳來的簡訊一般，寥寥數語，輕飄飄地晃進他的腦海，便導致海底激烈翻騰。

其實學長回不回台灣，對李蔚林應該不會造成影響，畢竟，在離開之際，他就已經下定決心不要再和學長見面了。所以，就算學長留在澳洲，或者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甚至是回來台灣，他和李蔚林之間，永遠都會是兩條平行線。

至少原本計畫是這樣的。

那為什麼學長打算不回來的消息，會令李蔚林如此動搖呢？

吸光鋁箔包飲料裡殘餘的液體，李蔚林收拾好垃圾，站起身來，往公司的方向走去。

此刻，他十分慶幸下午還要上班。

「嗯，誒？這個帳號...」

最近在黑色app上，有一篇文「飄」了出來，受到廣大陌生網友們的回響，該發文帳號的追蹤人數是以每天數十人，甚至數百人地增加。

范少奇的時間軸也是被演算法洪流席捲的對象之一，當這篇文飄到他的河道上時，他先注意到那不斷往上跳動的按讚數，才點進文章裡閱讀。他發現這其實是一個連載中的故事，講述的是發文者本人和渣男前任的真實經歷。

文字流暢，故事狗血，更重要的是，兩位主角都是男性，簡直是命中演算法大禮包。

范少奇點進作者的帳號，突然覺得對方的大頭照很眼熟，他趕緊點下對方的連接帳號，驚訝地發現，對方竟然是從他剛創建帳號的時候，就在追蹤他的老粉，4restofthesky。

一開始，范少奇以為對方是早期率先追蹤他的同學之一，但他無法從那近乎空白的帳號裡找到線索，從臉書好友中也找不到相同的帳號，他才把對方歸類為演算法硬性配對的隨機陌生人。

但是這位陌生人不僅很早就追蹤他，近期更幾乎一次不漏地秒讚他的每一篇貼文。有一陣子范少奇真的好奇死了，數度差點衝動發訊息詢問對方的身份，但次次都忍了下來。

知道了又怎麼樣呢？沒有了那因距離而產生的神秘感，是否反而會讓自己失去興趣呢？

出於禮貌，他也回追蹤對方。不過，至今未曾看過對方發表過任何內容。

直到此刻，雖然是在不同的平台上。

對於這位陌生支持者的了解程度一下子激增，范少奇看待對方的眼光不可避免地改變了。

至少，他理解到彼此是同類。

范少奇默默點了追蹤，八卦之心誰都有，更何況發文者算是自己的「舊識」，這麼說來，他們還有另一個共同點：都曾經有過渣男前任。

范少奇何嘗不知道李蔚林就是世人皆會認可的渣男，所以每次鳥頭大罵學弟的時候，他都不曾為對方辯解半句，連自己被罵到的部分，他也難辭其咎。一個巴掌拍不響，有人渣，就有人甘願被渣，打從他和學弟重逢的那一天起，不，或許是早自學弟移情別戀的高中時期，范少奇就清楚地認知到，他所承受的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是他愛上了，堅持了，妥協了，最後，也是他自願充當可拋式性愛玩具，任由對方在玩膩了之後，毫不留戀地拋棄。

玩具是不會有情緒的。他有情緒，他是個不稱職的玩具。

於是他逃跑了，逃離所有會讓他想起李蔚林的一切，儘管他們只曾待過同一個城市，他卻覺得這整座島嶼的土地都燙得站不住腳。

「原以為自己已經往前邁出好遠了，回頭一看，根本仍在原地...」

范少奇不自覺喃喃道唸出這句，明明是一個陌生人的文字，卻彷彿在描述他的心境。

不管物理距離拉得多遠，他的心依舊停在原地，讓自己不會錯過任何一個學弟可能回頭的瞬間。

這是愛嗎？或者對於愛的執著？

但執著，不能是愛嗎？

「不過我們沒有正式交往，所以...不算是前任吧。」

范少奇自言自語著，對連載貼文的第一篇按下了愛心。此後，4restofthesky的每一篇貼文，范少奇幾乎都是第一個按讚的人，有時甚至是未看先讚。他發現對方的發文時間多半在台灣的晚上，剛好就是他準備睡覺的時間，於是，睡前追連載成為了他這陣子的固定行程。

渣男的故事說不上離奇，卻也稱得上新奇。根據4restofthesky的描述，渣男表面上對他呵護備至，暗地裡卻和不止一名砲友往來，然而因為平時藏得太好，加上原po過分信任對方，一直到其中一名砲友主動發了不堪入目的事後照給他，整件事情才東窗事發。

渣男哭著求他原諒，說自己只是太愛他，但4restofthesky堅持分手，並且徹底封鎖了對方。

范少奇會在追完更新之後，翻看網友們的留言，有人分享自己被渣的故事，有人幫著咒罵渣男前任，大部分則是在替原po加油打氣。而當故事連載到尾聲，留言幾乎一面倒地大讚原po做得好、渣男活該去死，范少奇也覺得4restofthesky的故事結局相當大快人心，但不得不說，有幾則留言說出了他的心聲：明天起就沒有新的故事可以追了，該怎麼辦？

也許是因為連載完結了，4restofthesky連續兩天沒有發文，已經習慣每天準時收看的范少奇，感覺自己出現了戒斷症狀，一時之間，竟忘記自己沒有追連載之前，都怎麼度過睡前時光的。

叮。

手機跳出了令范少奇眼睛一亮的提示訊息，4restofthesky更新了。

「謝謝大家對渣男鬼故事的支持，

你們的留言我都有看，我現在很好，

看到有些姊妹也分享了和渣前任搏鬥的經驗，

很慶幸我們都走過來了！

不過，我必須坦承一件事，

雖然我在這裡爆料前男友多渣多垃圾，

我其實沒什麼資格站在道德高點罵他，

因為，我對一位真心待我的人，

做了很過分的事。」

這釣魚標題一般的發言，不出所料又勾起了包括范少奇在內的一眾網友的好奇心。隔天，4restofthesky開啟了新的故事。

「所以，他現在在你家？」

「嗯。」

「你們和好了？」

「也沒什麼和不和好吧，反正他來澳洲旅遊，我家剛好有空房，就讓他過來住。」

「旅遊個屁，他就是去找你和好的啦。」

「也許吧。」

「那你是怎麼想的？」

「我不知道。」

電話那端的鳥頭嘆了口氣，電話這端的范少奇，不知已經嘆氣多少回了。

事情要回到三週前，也就是4restofthesky新故事連載開始那時，范少奇正開心又有故事可以看了，卻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依舊是一個渣男前任的故事，但這次的渣男，是作者本人。故事從青澀的少年時期拉開序幕，男孩喜歡上了同社團的學長，卻因為自己的莽撞，給學長留下了很差的印象。但在他鼓起勇氣向學長求教時，學長仍耐心教導他，甚至花費自己的課後時間，陪他練習。

黃昏，汗水，少年的笑顏，一切是如此青春、美好。他曾希望兩人的關係能維持現狀直到學長畢業，卻因為學長的一句話，讓他親手掐斷了和學長的緣分，轉身就和當時在追他、但他不喜歡的另一位學長交往。從此，放學後的獨處時光不復存在，他和學長之間也漸行漸遠。

多年後，他和學長在一場社團OB聚會上再次相遇，其實這並非偶然，他就是為了見學長而去的。但當時他的心情相當分裂，一方面才剛甩掉渣男前任，傷痕累累；另一方面，和初戀重逢令他興奮不已。然後，他做了最令人匪夷所思的舉動：和學長發生關係，來幫助自己療情傷。

這還不是最過分的，某天，他突然不告而別，甚至搬離了他和學長居住的城市，再一次逃離學長的身邊。

故事連載到這裡，大部分網友們已經說不出好話了，有罵他欺騙大家感情的，有懷疑是幻想文的，更有說他活該被渣、自己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的留言。其中最常見的，是問他的腦袋裡到底他媽的在想什麼？

面對這個問題，4restofthesky轉發了一則罵他「又賤又矯情」的留言，認認真真地寫了長文回覆：

「沒錯，我其實就是個矯情的人。高中時，我對學長除了崇拜、愛慕，還帶有高中男生的各種情慾，但我知道學長是個直男（至少當時我以為是），他不可能會喜歡我（後來也自打臉），我怕被他知道了我的想法後，他會覺得我很噁心，再也不和我來往……重逢後，我明知道利用他的喜歡是不對的，卻又捨不得他的溫柔，直到我清醒了，並理解到自己是喜歡學長的，我又怕了，怕這段時間對他造成的傷害，已經讓他對我完全幻滅，於是我又逃走了。

兩次的逃跑，其實都是我因為自己的膽怯，選擇保護自己，傷害一位真心愛我的人，但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我想找學長好好談談我們之間的事，這是我欠他的，當然我欠他的遠遠不止這些，但無論是高中或砲友時期，我們從未認真談話過，而這是我造成的，學長總是包容我的任性。

不過，我又擔心貿然聯絡學長，會打擾到他的生活，所以想問問大家，我該怎麼做比較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