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姑娘》

少年時日子流竄得特別慢，到人年事日長，總覺得光陰懨懨，快得抓不住，幾乎是以每十分鐘計算。難道是我不才？始會覺得兼顧的事太繁雜，抽身走不開，拚盡氣力想尋覓一絲自我調息的me time？

有時候心神一晃，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還好曾留下片語隻字，教我記得走過來的日子，遇過的人，猶如在雪地上，趁春日陽光未照到，依然留下細碎而美好的蹤跡。

那時候世界不是這樣的，我挽著書包，從學校趕到家裏去，又從家裏趕到學校去，匆匆忙忙，跑來跑去，不知要逃避什麼似的。歲月就抖落在來回之間的道路上，從沒出過大岔子，也沒什麼得著，回頭初中已過去了。

我是在那時認識她的，她坐在我旁座位，是個短髮桃腮，健康紅潤的女孩子，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尤其精靈，有把略為沙啞的嗓子，和少許與年紀不相符的老氣橫秋。對著書本時總忍不住嘆氣，硬裝出活潑的心情去聽陳老師講解幾何、機會率… … 戰戰兢兢地按著計數機。鬆弛的時候，大概只有上美術堂，看她大筆大筆地掃著水彩，你會曉得什麼叫各人皆有所長。我見過她的畫，像她本人，混和中帶點硬朗的線條，不是一鳴驚人，但耐心看下去會發覺蠻特別。

上早課時同學都懨懨欲睡，尤其是夏天，外面的陽光這麼好，冷氣機吱吱作響，課室顯得格外地昏暗；粉筆咚咚地敲著黑板，像敲木魚的聲音，耳邊隱隱約約傳來夏蟲的呢喃，催人入夢。

「你看！」她用力撞我一下，聲音帶點緊張：「有鷹呀！」我的目光沿著她的指引搜索。「那是鷹嗎？」我漫應著，市區上空發現鷹在盤旋沒多大不了，我提起精神，瞪著算術書上的例題，log（xy）=log x + log y… … 翻過另一頁，她仍愣愣地望向窗外。

「怎麼啦？」她茫然回首：「不知鴿子會不會被麻鷹抓去？」原來她是擔心家中那十多隻小寶貝。「不會吧… … 」我不敢肯定；直到戴黑框眼鏡的陳老師走過來輕敲我的桌面，示意我們保持安靜時，她的神情還是悶悶不樂的。

我們在一起時經常天南地北的胡扯一通：說粵語長片「飛女正傳」雖是舊片子，構思倒算新穎、吃燒乳鴿的人太殘忍了、她跟哥哥又打架，手臂上瘀痕未清、她羨慕我的成績好，其實我的成績只是一般，她卻堅持不肯相信，搖頭說自己太懶、心散… …

中學畢業後，她搬家了，我們失去了聯絡，聽說她在一間漫畫店做售貨員，打算重考公開試。我熟悉她的脾性，也許她懷疑與我們這班繼續升學的同學會否仍然談得來，但我每次看見雀鳥在藍天翱翔，都會想起她，這個曾經坐在我旁邊的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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