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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行線》第十章 — 歸來

思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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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 這年的曲目伴奏難度很高,加上很大機會只是「暫代」,負責SC的張Sir找不到沒有職務的琴手接這燙手山芋,唯有向IMC開刀,請中四級的Wilson——柏瑞唯一琴藝可媲美Carson的司琴——臨危受命。

「嘩,Tina,這麼一大箱爛布,你哪裡討回來的?」Emily翻著Tina帶回來給大夥兒的「戲服」,奇道。

「是一個朋友去年戲劇比賽的剩餘物資。」那是 Tina 在音事處琵琶班的同學。

Emily拿起一件布衣嗅了嗅:「這陣霉味,你受得了嗎?」

「畢竟放在貯物室一整年了… … 人家無條件送我們的,還要是古裝,你將就一下好不好?」Tina無奈道。

事實上,她們這幾天做戲服的進度並不理想。那幾塊給縫合起來的麻布,稱為衣服也甚為牽強。

「拿出戶外曬一下應該會好一點吧?況且我們也是演出時穿那麼一次而已。要是我們趕不及做好戲服,至少還有這做後備。」

Mandy說著,拿起了一件麻布衣,在Tina身上比了比:「尺寸是略大了點,要不然你做船夫那一幕,應該可以穿這件。」衣擺其實拖在地上足足一呎半。

「衣服長可以改,至少有一件現成的在手,比亳無概念從頭做起好得多。」何惠雯說罷,即被Emily盯了一下。為了縫那幾塊麻布, Emily花了不少時間,但何惠雯去了choir練習並不知道。

「那誰改衣服?」Emily問。

「我可以啊。」Annie,Tina和Mandy異口同聲道。

「… …」

「我這個禮拜白天都要練choir,但我可以晚上留下來做針線活。」何惠雯說:「不如先選好戲服,用大頭針記好尺寸,大家輪流改吧。」

Emily有點洩氣,但眾人沒有異議。

「佈景板進度如何?」何惠雯又問。

「我和Jacky畫好了這些。」Tina說罷,跟軒嵐一起打開一卷卷她們的水彩傑作。

「這些不是背景,我們會把這些貼在發泡膠上,到時候在台前,也許擱在桌旁,像這樣。」軒嵐邊示範邊解說道。她們畫好了的,有城牆、放著酒杯的木桌、還有小船。

何惠雯退後幾步,又看了看:「遠看挺有立體感的!你們好厲害!」

「都是Jacky的畫功呢!」Tina 笑說:「我都是聽她吩咐上色的。」

「你不用說,我也知道不是你的畫功。」Emily揶揄Tina的話總教人側目,不過兩人是好友,早已習慣彼此的溝通方式。

「我們上次好像還沒排過後半段的戲,趁現在人齊,不如… …」Mandy望望眾人:「試一次?」

「好呀!」何惠雯第一個贊成,因為上星期排戲還沒輪到她的戲份。她又笑笑問軒嵐:「霸王,你背好台詞沒有?」

「盡了我所能啦,不過我記性很差的。」

「騙人!」大家都忍不住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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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由上星期沒排的霸王別姬開始排起。這回,軒嵐跟何惠雯高度默契的配合,是教大家驚嘆的。

何惠雯倒在軒嵐懷裡那一下,她感覺到軒嵐的手臂結結實實的抱著她,胸口傳來掏心掏肺的悲鳴:「虞姬… …」

在場的人默默看著,不發一言。

接著霸王把虞姬安放地上,蓋上布,象徵著埋葬了她,然後蹣跚到河邊,與Tina飾演的船夫對話,最後自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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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惠雯躺在麻布下,聽著軒嵐穩重的嗓音,忽然覺得,緊貼著背的磚地板,竟愈發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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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跟大夥兒待到IMC排練的前三分鐘,何惠雯才跑下樓到禮堂去。她怕從正門進入,會碰見和Stephen相熟的男同學們,便想從三角琴邊的側門進去。

側門外,站著一個穿著深藍色長袖T-shirt、單肩背著黑色背包、高高瘦瘦的男生。他靠在門邊,默不作聲地,打量著禮堂裡鼓噪著的同學們。

光憑他的背影,那種柏瑞男生鮮有隱士般的氣質,何惠雯已經可以確認他的身份。

好一段時間沒見他出現了。

她試探地,從他身後喊了一聲:「Wilson?」

那男孩倏地轉身:「噢,Rebecca。」一副白淨的瓜子臉上,長著筆直的鼻樑和薄薄的雙唇。金絲方框眼鏡後,一雙丹鳳眼在微笑時瞇了起來:「好久不見。」

「你今天回來,是來做聽眾的?」何惠雯笑問。

「… … 不只如此啦。我是回來彈琴的。」

「咦?」

「Carson剛回港了啦,我只是暫代SC司琴而已。」Wilson解釋道。

Wilson自去年起就是IMC的司琴。十月初的時候, Senior Boys Choir (SC) 的司琴、中六級號稱「琴神」的 Carson,因要赴歐美好幾所音樂學院面試,至十二月底才返港,指揮只得找別的同學替代。

SC 這年的曲目伴奏難度很高,加上很大機會只是「暫代」,負責SC的張Sir找不到沒有職務的琴手接這燙手山芋,唯有向IMC開刀,請中四級的Wilson — — 柏瑞唯一琴藝可媲美Carson的司琴 — — 臨危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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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前,Carson私下連絡過Wison,告訴他自己已經收到四所知名音樂學院的full scholarship offer,明年退學赴美已成定局。他由衷感謝Wison兩個多月來義務幫忙,這年將會是他最後一次為柏瑞的師兄弟們伴奏,想起就萬分不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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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惠雯覺得Wilson已跟SC練習了兩個月,比賽臨近,理應不換司琴;Carson回港就把他丟回來,似「打完齋唔要和尚」(念完經趕和尚)。

但她知道,Wilson並沒有介意 — — 一旦被他人委託,就必定會一絲不苟、把事情圓滿做好,不問回報 — — 他素來就是這般讓人安心信賴的能者。

同時,她很慶幸Wilson能回來IMC,因為現時IMC的司琴,即柏瑞另一位中四級的同學Peter,獨力扛起中英合共四首曲目,似乎頗為吃力:伴奏的外型是有了,但當中的細節位,例如一些比較 subtle(但她覺得很重要)的fill-ins,都被忽略過去。

要是Wilson彈的話,演出肯定可以盡善盡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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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你會彈哪首歌?」何惠雯問他。

「就那兩首中文歌囉。」Wilson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遺忘】選了solo沒有?」

何惠雯一愣──【遺忘】的女高音獨唱,早在十二月考試前就選好了,原來沒有人向他提起過?

(筆者按:【遺忘】一曲,由鍾梅音作詞、黃友棣譜曲。香港校際音樂節用的SATB版本,可參考2010年拔萃男女書院合唱團在音樂節 Winner’s concert 的錄音,或林護紀念中學合唱團在第七屆世界合唱比賽的錄音。兩隊的演繹截然不同。哪個版本比較動聽,見仁見智。)

就在此時,兩人聽見禮堂內Ms Lai喊道:「要練習啦,司琴往哪去了?」

潔靈的Ms Lai負責IMC的中文曲目,而張Sir則負責英文的兩首。

「Ms Lai,我在。」Wilson趕忙進去,把書包放到琴腳旁,才想起何惠雯並未回答他的問題。

轉過頭來,何惠雯已不見蹤影,大概也到台上就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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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昨天,何惠雯排練過後,就匆忙離去,可這回是為了履行承諾。

已經六時許,大家早已離去吧?她想,還是把衣服拿回家改好了。

到了三樓,她赫然發現,中三甲班班房的燈仍亮著。

只有軒嵐一個人在,低著頭,默默縫著戲服。

「謝軒嵐,你還未回家啊?」何惠雯奇道。

軒嵐猛然抬頭──房門沒關,何惠雯的腳步聲又輕,專心縫紉的她竟沒發現何惠雯進來了。

「還好吧,」軒嵐微笑道:「說好了大家輪流改戲服嘛,我整個下午都沒做。」因為她畫佈景板去了。

換著說話的是別人,何惠雯大概會感到對方說話帶刺,可說話的是軒嵐,卻教何惠雯臉頰一紅──想起今早自己一句話,害她做了一整天勞作,還要夜夜逗留著幹活。

但既然有人陪伴自己,何惠雯也就不再說什麼。她想,軒嵐自己會打算,才不會因為她那麼一句話亂了分寸吧。

她執起了一件衣服和針線,坐在軒嵐右邊,低著頭,一針一針的縫著。


「謝軒嵐。」

「嗯?」

「你今天的戲,真的很厲害。」

「才沒有。」

「沒想到給給帶動著情緒的是我呢。你比我要投入多了。」

軒嵐不置可否地笑笑。

事實上,在這種情況下,能夠如此掏心掏肺地豁出去演一個角色,關鍵其實不在於投入角色,倒在於抽離自己去演項羽 — — 亂叫著的那個傻子是項羽而非謝軒嵐,被抱著的是虞姬而非何惠雯──這樣催眠了自己 一下,戲就演得自然了。

「告訴我。」

「什麼?」

「演霸王別姬那一幕的時候,你正在想什麼?」

「呃?」軒嵐一抬頭,見一雙杏眼盯著自己,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的,登時別過頭去,笑說:「我在想… … 要是演得不好,準會給導演投訴。」

「呀,我有這般刁難人嗎?」何惠雯警惕地問。

卻見對方低著頭,嘴倒愈咧愈開,才知對方只是開玩笑。

「謝軒嵐,我什麼時候為難過你!」說著,一肘狠狠撞向了她。

「嘩,導演打人。」軒嵐連忙把針穿在布上,挪開一邊。

「針尖無眼,不要亂來!」說著,忍不住笑了出聲,二人陷入半扭打狀態。

「慢著!」

打鬧之際,何惠雯突然止住了動作,眼睛又睜得大大的往軒嵐面頰瞪著。

「怎麼了?」難道是臉上沾了些什麼?

「不見了,」何惠雯急道:「你再笑一遍給我看!」

軒嵐沒好氣:「呃,你這樣突然叫我笑,怎麼能笑得出來… …」

冷不防何惠雯竟往她右邊臉頰戳了一下,叫道:「原來你的酒窩是單邊的,怪不得我一直沒察覺!」

軒嵐從不會對鏡微笑,對於自己的單邊酒渦亦不以為然。但何惠雯一臉發現新大陸的表情,教她忍俊不禁。

對方又乘機要戳她的臉。這次她機靈地一手撥開了:「何惠雯,怎麼你老是喜歡研究我!」

「自戀狂,誰有這般閑情逸致去研究你!」要是何惠雯這樣吼她,再多補幾搥的話,教她遐想的瞹眛方能煙消雲散。

豈料,何惠雯笑容,居然一下子凍結了。

沉默了半响,何惠雯突然冷冷地「哼」了一聲,又埋首於縫紉活,不再理會軒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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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嵐心裡一驚,是自己說錯話了嗎?

正想勉強地說些爛話打圓場,卻聽見何惠雯低聲喃喃道:「也不為了什麼,純粹因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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