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历史版本和 IPFS 入口查阅区,回到作品页
陳伯軒
IPFS 指纹 这是什么

作品指纹

馬特市自由寫「七日書」|六月八日:我回到家了

陳伯軒
·
·
我想起我父親上次把我送到火車站的面容,在他從機車腳踏墊上把行李提袋拿給我時,他對我說:「到『家』再跟我說啊!」

說是「回去」還是「回來」?其實關於回家,關於這兩者的用詞,其實我並沒有這麼大的區辨,對我來說這兩者的使用純粹取決於我「身在何處」;不過我更因此響起我曾在上次七日書的文章中寫過,我與我父親兩人,對於我的「家」的用詞,對於描述同一個地點的卻有不同說法的情感差異。

他會說我民雄的家是「宿舍」,我則在心底認為這是「我的家」。我倆在這十多年來的時光裡,不斷在訊息的往返中,在隱含在語言下的,對於「家在何處」的爭執。

直到今年農曆年後,我才對他說我搬新家的事。別苛責我,畢竟我父親去年下半年實在不好過,當他聽見我「買房子」後,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也是:

「啊⋯⋯為什麼你這麼晚才跟我說?」

我只悠悠地回:「你去年沒辦法處理這麼複雜的事情。」

他也幽幽地回應:「恩。」

我說的是事實。

去年我母親剛過世後,就連我問他等會兒午餐要吃飯還是麵,他的一概回應就是:「我現在沒辦法處理這麼複雜的事情。」,我懂,所以我在「找家」的過程中並沒有打擾他。

 因此,今年開始,他也不得不承認,我在他的屋簷外,也有了自己的家。我可以不用說「我回到宿舍了。」,而是可以簡單且沒有疑議地述說事實:「我到家了。」,我父親得接受這件事。

 

上個月中,我返回新竹幫我母親立牌位。在儀式外的空余時間,因為我的生日快到了,阿姨便邀約我去用餐,在蒸籠冒出的蒸氣後方,她對我說:「你爸爸上週跟我說,他去看你的新家了。他看完後說『他很放心』。」

我想起我母親生前某次來「宿舍」看我時,在爭鮮迴轉壽司的軌道旁對我說:「你要讓你的家人安心啊!」,我一邊讓鮭魚握壽司在醬油碟中打滾,邊回應他說:「我很安全,生活很快樂,我自己很安心,但我沒辦法再證明更多了,你得學習讓自己安心。」,換來我母親的凝視,幾秒鐘後她說:「這是什麼歪理!」。

但我真的已經無法多做什麼,自己的心自己安,畢竟我沒跟你拿半毛錢,沒期待你對我的生活提供支援,我想這在現代已經算是足夠盡責了。

此刻我也想起我父親,在我新家的餐桌旁說:「你怎麼沒有早點讓你媽媽知道?」,我只能說:「我沒辦法,已經太晚了。」,我想我終究沒有讓我母親「安心」吧?

 

回過頭來,我才發現我已經「離家」了。

我沒辦法再說那個我的原生家庭為「我家」,並不是我無法回去了,而是我已經在這之外,在這父母撐起的羽翼之外,有了另一個家庭

而現在,我的「返家」反倒變成「離家」,而「家」的組成、「家」的定義、「家」對於我而言有了顛覆,當我重新站在我父親面前,重新回到那個家,我竟有些不知道,我該說我離家,還是我回家了。

我想起我父親上次把我送到火車站的面容,在他從機車腳踏墊上把行李提袋拿給我時,他對我說:

「到『家』再跟我說啊!」

 

我回家,我也離家。

CC BY-NC-ND 4.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