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媽的人生:黃柏軒的疾轉人生與《腎友川柳》
黃柏軒曾於2016年發行了詩集《附近有人笑了》,後來成立獨立出版社愛文社,出版過李夏苹的《鹿就是這樣變成馬的》、郭霖的《隱生宙》等書。也開設過身心靈工作室,教授內觀式的身體課程。
然而外表看起來壯碩的柏軒,卻在2020年7月被醫生檢查出末期腎衰竭,腎功能只剩下4%。在經過將近半年身心的歷練後,他用「川柳」的方式記錄了這段時間的所思所想,並於今年六月出版了詩集《腎友川柳》。在今年四月時,他和詩人郭霖一起參與了讀字書展,和大家分享了創作歷程。
大病後久違的日出、久違的書寫
所謂的「腎友」,是洗腎人對自己的稱呼。去年七月檢查出腎衰竭住院的時候,醫生曾跟他說你要趕快去洗腎,不然你這禮拜很快會死掉。然而柏軒說他一開始超級討厭這個標籤,不停問為什麼自己要洗腎。他的醫生告訴他,洗腎這個詞彙放眼台灣和世界各地都一樣,沒有人喜歡這個詞彙,都認為他是個糟糕的符號。
所以在被診斷出末期腎衰竭後,柏軒有半年時間不想洗腎,這段時間他針灸、看了中醫、練氣功,搞了半年後還是沒有辦法。在去年聖誕夜時,他本來要舉行聖誕PARTY,沒想到在聖誕PARTY開始的前幾個鐘頭,他就被送去急診,留下朋友在他家開趴。於是他才開始去面對即將到來的洗腎生活。
生病的這段歷程有許多波折,也常因病跟母親吵架。有天因為被母親氣到失眠,所以他乾脆就一早騎車出門,準備去榮總跟老人家搶號碼牌。就在騎到中正紀念堂,騎到羅斯福路、國家戲劇院大轉彎一帶時,朝陽打了過來,已經許久不見日出的他,他腦袋突然浮現了一句話:
失眠 可以早點去醫院搶號碼牌
他就趕緊把這些句子記下來。在寫完第一首的當下,他突然就覺得,「欸,剛才那個生氣的人是誰?後發現不生氣了,就開始可以寫東西了。」他像打開了開關般,一直寫一直寫,看醫生時寫、候診時也寫。
柏軒五、六年前曾出過一本詩集,名為《附近有人笑了》。他說當時是想表達些什麼,但又不想讓別人看出他在想什麼,所以才寫了那些詩。他舉例,假如有人看了他的詩後,問他這首詩是不是在寫自己的媽媽時,他可以很模稜兩可的說不一定。但如果是寫散文的話,就沒辦法這樣迂迴的回答了。
所以柏軒說《附近有人笑了》是一本掩藏自己在想什麼的詩集。但《腎友川柳》就完全相反,他發現自己變成了暴露狂一般,什麼都想寫進來。而且這本詩集很直率,沒有一首詩會看不懂,每一首詩都很直接、簡單。
地獄梗:從銀髮川柳到腎友川柳
柏軒說,會想出這本書有兩個原因。
一個是在他被診斷出末期腎衰竭時,他感到很沮喪。結果一位大學同學一知道消息,義不容辭搭計程車從桃園上來。他跟柏軒說,「生病不見得是很糟的事,也許我們身邊的人以後可能也會生很多病,也可能會去洗腎,也許是你先走了這麼一趟,先去探路,知道這裡長什麼樣子。之後大家有需要的時候,就有一個人可以問。所以你只是打頭陣而已,也不要太難過。」
柏軒覺得這個觀點很不錯,讓他很有力量。所以翻閱這本詩集會發現,閱讀這些川柳、這些小詩時,彷彿就像在看柏軒的共病日記一般,可以看到他這段時間身心經歷了什麼、面對了什麼。
另外一件觸發柏軒寫出這本書的原因,是當時臉書有人在傳「銀髮川柳」的文章。文章裡頭蒐集了多年來川柳比賽,老年人透過川柳說得故事。例如這則:
以前心跳加速 是因為看到老婆的笑臉 後來是因為忘了吃血壓藥
柏軒很喜歡這些地獄梗,也刺激了他書寫跟病、跟生命有關的地獄梗。
後來柏軒才知道川柳也有他的格式,但大抵來說沒有俳句那麼嚴格,比較自由。所以《腎友川柳》裡頭的詩句,大多三句,最長也不過五六句,相當輕鬆好讀。他在會場替聽眾們朗誦了書中的多首作品,這裡分享幾則:
〈上針〉 針插入手臂的時候 沒有想像中痛 世界也沒有靜止 〈被強迫約會〉 以前捨不得花時間陪自己 現在每週三天一次四小時 跟自己約會 〈生命的長度〉 得了腎病生命會縮短 車禍也會 呼吸也會 〈急診室〉 第一次進急診室很緊張 第二次一直在偷看 哪個護士拿下口罩時最漂亮
註:柏軒現在每週要洗腎三次,每次四小時
將來的人生該做什麼才好?「做什麼都好。」
在聽完柏軒的作品分享後,郭霖說裡頭有好幾首作品聽來很有感覺,也說他似乎樂觀許多。柏軒回應,他上一本詩集寫完至今隔了五年,這段時間沒有寫任何東西,也不覺得沒寫有什麼不好。但現在就覺得「好想寫喔,這個很好玩、那個也很好玩。這不是樂觀,而是覺得好笑。如果看完書的人覺得笑死了那是最好的!」
就像柏軒和阿璞的podcast標題「疾轉人生相談室」一樣,他的人生在過去一年有了很大的「疾轉」。他說他在洗腎前都不知道人生要做什麼,不知道人生那麼多能量要放在什麼地方。究竟是要出書呢?畫畫呢?教身體課?幫人按摩?究竟做哪一件事可以讓自己的人生完整?柏軒一直在思考著。
但在生病出院後,他找到了答案。
答案就是:只要認真做下去,做什麼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