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守護者:<新聞守護者> x 財主與拉撤路 (路加福音16:14–31)
在難得的假期終於去戲院欣賞<新聞守護者>,看後心有戚戚焉。慨嘆借古諷今只緣於人類愚昧地重覆相同的錯。在心情放輕一下之後卻心生一個念頭,怎麼這故事有點熟稔?或因近來聽了差不多的故事?令我想起一個聖經故事。
路加福音16章19至31節耶穌講出一般被稱作「財主與拉撤路」的故事。一個生前享盡榮華的富豪死後受盡苦楚,卻在痛苦中離遠見到亞伯拉罕和一個生前食他「口水尾」的窮人(名叫拉撒路)竟然死後得享福樂。然後這富豪在要求亞伯拉罕派拉撤路給他水被拒後,竟然要求把他「還陽」去警告他五個未死的兄弟。結果亞伯拉罕回覆一句「如果他們不聽從摩西和先知,就算有人從死人中復活,他們也不會被說服」(16:31)。
學者一般認為這故事與主流猶太-基督教的末世觀不乎,反倒與當代流行像今日「地獄遊記」的故事。這些故事往往鼓勵死後善有好報,惡有惡報。耶穌的版本可能是他的二次創作,最令當代聽眾震撼是財主得了不好的下場。因為按當時的「屬靈話」有錢人應是有上帝的祝福,討飯的是受了詛咒。或許看過<新聞守護者>最忿忿不平的是主角Gareth Jones 竟然英年早逝,而奸角Walter Duranty竟然能壽高而死且保留其普立茲獎。同樣,看倌們也會為香港一些教師、空服、記者、醫護等抱不平,他們或許只是講一些良心話,或只是表了態(或不表態),已經遭到絕罰。表面上惡人都是得勝了,忠良都不得善終。
回到財主與拉撤路的故事,其實重點不在拉撤路為甚麼能得福樂,而是財主認為只要他的家人得知絕望的真相 — 原來有錢不等於上帝祝福 — 就會悔改。亞伯拉罕回應精妙之處在於,真理其實已經與你同在,只是你們選擇不採納而相信一套能安慰自己的「屬靈fake news」,就是好有好報的「地獄遊記」。今日要製造fake news比30年代容易。當時要新聞封鎖甚至鎖國,今日只需一大埋宣傳機器,靠人多聲大就成了。以前是自由對抗獨裁的話,今日的問題就變了自由對抗自由,野心家以自由達到反自由的目的。Gareth Jones 的年代如是,今日如是。
故此,無論是<新聞守護者>還是財主與拉撤路,它們都不是一個二元對立的故事。不只是一個有理想的記者對抗獨裁政權,也不只是厭對朱門酒肉臭而渴望有錢人遭報的故事(事實上經文沒有說財主有做甚麼壞事,也沒有說拉撤路是好人)。 人們應當反醒,究竟時代壞到一個怎樣的地步,落在一個怎樣壞的土壤上,才使真理和真相遭到拒絕?
一九三零年代和今日一樣,西方出現經濟危機而需要新動力,故引伸了一套論述令本來水火不容的自由社會主義和市場經濟合作起來,甚至認為西方文明已經走到盡頭,人類的未來就是極權宣傳的一套,要人犧牲小我成就極權。的確,一些情況下群體比個人重要,但若集體指令其成員犧牲小我卻是兩回事。前者是理想,後者是政治。所以像Duranty拜倒的不是人類理想的未來,而是一時的政治利益。財主與拉撤路也一樣,這故事是針對法利賽人貪財而說的(16:14–18)。他們本身是羅馬「猶人治猶」政策的得益者,殖民者以生存空間換取其成為與帝國共榮的同謀。為了政治和利益的緣故,才說出「讓一個人替民眾死,免得整個民族滅亡,這對你們是有利的」(約翰福音11:50)和威脅想放耶穌的彼拉多一定要釘死他,否則「就不是凱撒的朋友」(約翰福音19:12)。他們當然有個人的軟弱,但也是極端時代的產物。
可是,同一時代也有人作令人敬佩的選擇,不用著美化他們的行為。就如故事中的「拉撤路」,意思是「上帝所幫助的」,一個當時十分普通的名字,是他也是你和我。聆聽摩西律法和先知不一定是英雄的行為,他們都只是活出自己所相信,應是人人都可以做的。同如Jones或香港近日受打壓的人士,他們都只不過鼓起勇氣去面對時代的普通人,卻因堅持而為人記念。
在四海靖平之時要忠於所信不困難,在極端時代卻是對靈魂的叩問。無論是<新聞守護者> 還是財主與拉撤路就是這樣的故事,並非童話般二元對立,質問我們的生命。或許今日所有香港人都要準備問答這樣的問題,我們才是自己靈魂的守護者。
原刊於時代論壇
(後記:此文寫於十月尾,已經開始清算部份傳媒記者。刊出當日就發生拘捕港台記者以打擊調查報導。守衛靈魂的工作,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