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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在革命中的位置——《山路》批判(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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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台湾的信仰共产主义的男作家陈映真,借蔡千惠这位女主角的经历,表达了自己对共产主义的感情。陈映真之所以设计一位女主角而非男主角,或许是因为共产主义的失败带给他的创伤感使他难以以自己的性别身份直面他想表达的问题。不过,这也使读者有机会探究陈映真对女性在革命中的位置的想象。

陈映真以《山路》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少女蔡千惠在自己的兄长汉廷出卖革命后,假装成出身贫寒的工人运动家李国坤(因汉廷的举报而被枪毙)的妻子而加入了李家,并为李国坤家人的幸福牺牲自己。多年后,蔡千惠看到了自己同样因汉廷的举报而被牵连的未婚夫出狱的消息,感到自己已被资本主义驯化,丧失求生意志而将死去。

来自台湾的信仰共产主义的男作家陈映真,借蔡千惠这位女主角的经历,表达了自己对共产主义的感情。陈映真之所以设计一位女主角而非男主角,或许是因为共产主义的失败带给他的创伤感使他难以以自己的性别身份直面他想表达的问题【1】。不过,这也使读者有机会探究陈映真对女性在革命中的位置的想象。

## 一、作为革命者的“妻子”/学生的女性

蔡千惠最初是革命者黄贞柏的未婚妻。在黄贞柏与黄贞柏的同志李国坤因蔡千惠兄长的出卖而或被捕或被杀后,蔡千惠假装成李国坤的妻子而嫁入李家,为李国坤家人的幸福牺牲自己。在这里,蔡千惠所扮演的一直是“革命者的妻子”这一角色。

蔡千惠“革命者的妻子”的角色因结尾处蔡千惠给黄贞柏的信而被进一步强化。在信中,蔡千惠表白:“我堅決地知道,我要做一個能叫您信賴,能為您和國坤 大哥那樣的人,吃盡人間的苦難而不稍悔的妻子“。

蔡千惠不只是“革命者的妻子”,还是“革命者的学生”(而“革命者的妻子”往往被想象成“革命者的学生”)。在往桃镇的山路上,黄贞柏向蔡千惠“讲了很多话”(包括黄贞柏”和國坤大哥一起在 做的工作“、黄贞柏和李國坤的理想,以及“我們中國的幸福和光明的遠景”)。在这个过程中蔡千惠只是“静静地倾听”。黄贞柏的话对蔡千惠而言是“难懂”的,然而,蔡千惠却“坚决地知道,我要做一個能叫您信賴,能為您和國坤 大哥那樣的人,吃盡人間的苦難而不稍悔的妻子”。此外,蔡千惠向李国坤的弟弟李国木唱的歌曲“三字集”,据说也是李国坤所教(事实上更可能是黄贞柏所教)。

而尽管决心为革命烈士李国坤的家属牺牲自己,蔡千惠的理论水平/对政治、历史的了解始终很低:“對於政治,我是 不十分懂得的。但是,也為了您們的緣故,我始終沒有放棄讀報的習慣。近年來, 我帶著老花眼鏡,讀著中國大陸的一些變化,不時有女人家的疑惑和擔心。不為 別的,我只關心:如果大陸的革命墮落了,國坤大哥的赴死,和您的長久的囚錮, 會不會終於成為比死、比半生囚禁更為殘酷的徒然……”。在陈映真的想象中,身为女性的蔡千惠的知识水平只能是如此。

从另一个角度立论:因为蔡千惠不了解历史,所以她能毫无负疚地“关心”革命的堕落。改革开放或许可以被视为“革命的堕落”而遭到怀疑,“反右”“大饥荒”“文革”等浩劫却是革命者自己酿出的苦果。在大陆,曾经于四十年代向往理想而投奔延安的老干部们,在八十年代往往反思起革命而成了“两头真”。不知道历史的蔡千惠才可以毫无负疚地“关心”革命的堕落(在台湾的陈映真甚至都不能,而要虚构出一个“蔡千惠”)。

蔡千惠将要死去,而她请求自己曾经的未婚夫黄贞柏“請硬朗地戰鬥去罷”。蔡千惠与黄贞柏年龄应相去不远,身体状况也未必有太大的差别。既然蔡千惠已经“觉悟”自己安于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生活之非,那么为什么她不自己去战斗?......现实中的“蔡千惠”或许可以,但陈映真想象中的“女性”不可以。

## 二、父系家庭中的女性

蔡千惠决心赎罪,是因为自己的“二哥”(男性)背叛了革命(如果不避”过度解读“之嫌,或许可以这么说:女性被陈映真想象成缺乏能动性的存在,无法成为革命者也无法成为背叛者,相反只能成为”革命者的妻子“与”背叛者的妹妹“)。“可恥的家族的罪愆”使无罪然而被家族观念束缚的蔡千惠“自愿”地成为了赎罪者。

蔡千惠选择的赎罪的方式是假装成李国坤的妻子、嫁到李家。而尽管蔡千惠在“李家”待了三十年,被李国坤的弟弟李国木“尊敬有過於生身之母”,蔡千惠在某种意义上仍被视为(且自视为)“外人”。李国木以“老大嫂到李家來”描述蔡千惠当年的行为,蔡千惠自己也使用“嫁到你們家”“我來你們家”这一类话语。家族是父系的,“李家”始终是“李家”而无论蔡千惠做了多少牺牲。

虽然李国坤已经逝世,但李国坤的弟弟李国木还活着。蔡千惠坚持要李国木上学(然而只能假称已死的“丈夫”曾这么说过),而李国木也“努力上进”实现了阶级跃升【并尊敬他的“老大嫂”如同尊敬母亲】。“李家”被他的男性继承人延续了。

李国坤的弟弟李国木与蔡千惠还考虑到李国坤的“子孙”的问题。蔡千惠对李国木说“你的孩子, 就是他的孩子“。而听到这句话,李国木的妻子月香“不自覺地低下了頭”,因为“自從翠玉出生之後, 他們就等著一個男孩,卻總是遲遲不來”。李国坤应该有“男性”继承人,而女性被认为该对生育负责、该为没有男孩羞愧。

父系家庭以一代代地男性继承人延续着,而女性,无论是自愿地作为李国坤的妻子牺牲自己的蔡千惠还是李国木的妻子月香,都只是这个‘家族“的燃料。

嫁入李家后,蔡千惠扮演着“儿媳”与“大嫂”的角色。据李国木回忆:“每天傍晚,阿爸總是一身烏黑的煤炭屑,偶然拎著幾塊豆腐乾、鹹魚之類,回到家裏來。 「阿爸,回來了。」 每天傍晚,聽見小黃狗興奮的叫聲,大嫂總是放下手邊的工作,一邊擦手, 一邊迎到厝口,這樣說。 「嗯。「阿爸說。 打好了洗澡水,伊把疊好的乾淨衣服送到阿爸跟前,說: 「阿爸,洗澡。」 「哦。」阿爸說。 吃了晚飯,伊會新泡一壺番石榴茶,端到阿爸坐著的長椅旁。 「阿爸,喝茶。」伊說。 「嗯。」阿爸說。”。打洗澡水与泡茶的也不会是年少的(还在上学的)儿子李国木,只会是“媳妇”蔡千惠。

与蔡千惠形成映照的,是月香。“月香从厨房里出来,把鲈鱼装在一个大瓷碗里,端在手上.......李国木沉思着说,"鲈鱼汤里,叫月香给你下一点面罢......现在月香正坐在病床边,用一只精细的汤匙一口口地给老大嫂喂鲈鱼......月香坐了一会,蹑着手脚去厨房里端出了另一小碗鲈鱼。"剩下一点,你吃下去好吗?"伊和顺地说。他接过鱼汤,就在床边吃着。月香正细心地为伊揩去嘴边的汤水......在厨房里洗碗的月香轻声叫了起来......"让你坐。"月香说着,就到厨房里去准备一杯鲜果汁......端着一碗冰冻过的莲子汤,走进老大嫂的房里的月香"。

从厨房走出的、被吩咐的、照顾病人的、在厨房洗碗的、准备果汁的、端着莲子汤的也只会是女性,尽管这位女性已有自己的工作,尽管蔡千惠只是李国木的大嫂。

李国坤与李国木的母亲因大儿子的死悲痛过度死去了,他们的父亲在多年后死于工伤。因儿子的死死于悲伤的同样只会是女性。死前,照顾她的是身为女性的蔡千惠(“就那时,大嫂就象眼前的月香一样,一匙一匙地喂着他的母亲”)。

## 三 余论

到最后,管控蔡千惠的生命的也还是男性的“杨教授”与男性的“陈医生”(和不确定性别的“王医生”),只有那些护士是女性,穿着“白衣白裙”。

【1】刘堃. 女性、革命与知识分子的人格模拟——论陈映真小说《山路》[J]. 妇女研究论丛, 2017, 0(4): 11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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