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樸或繁複 - 被拼合的自己

從小到大，似乎從來未追求過 “繁” 這個概念。

倒不是因爲人品有多清高，也不是因爲財力多少。清高的富翁多的是（當然不排除大多數是偽清高：在人前騎單車喝粥，背地裏豪車魚子醬），窮人也會喜歡在家中囤積物件。

我只是覺得， ‘繁’ 等於 ‘煩’。

打小時候起，我就對小而整齊的空間感到最强烈的歸屬感。閣樓，空木箱，樓梯下的儲藏室，衣櫃，都是我喜歡藏起來做白日夢的地方。很多孩子反感的禁閉式體罰，對我來説是無所謂的。在一個乾净的小屋裏，和腦子裏的幻想呆上幾個小時，是一種美妙的事情。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與很多同齡人一樣，被灌輸了很多關於 ‘面子’ 的精神毒藥。隨之强烈感受到的，是 ‘面子’ 文化的繁瑣。一切都需要通過最’繁‘的運作，達到最’簡‘的目的。如果剝掉事物外包裹的一層層的軟規則，就猶如抹去模特臉上厚厚的濃妝 - 結果只是所有人尷尬的無所適從。真不如讓雙方走入一個漆黑而整潔的小屋，在沒有任何感官干擾的狀態下達成協議。

妳真是個傻瓜，別人聼到這對我説。

即使是擯棄大多數軟規則的社會，仍被無意義的 ‘繁’干擾著。從社會地位到私人生活，一切身份定義都圍繞著消費。一切娛樂和社交媒體都無休止地以商品為能量增加熵值，利用人們内心對空虛和不確定性的恐懼實現利潤。我們應該責備通過繁瑣的消費發掘生命意義的行爲嗎？回答當然是 ‘不’，因爲尋找意義的方式是個人的自由。但出於貪欲而對人類的精神進行剝削，或許是該被譴責的。

這樣想是心智不成熟，別人告訴我。沒有這個體系墊底，如何達到現在的文明高峰？你難道想讓大家回到穴居生活，或變成北朝鮮斯坦？喬姆斯基寫了一打著作都解決不了的難題，你算老幾，何必費心。

好吧。

那麽只好以身作則，用簡樸的方式生活。不在外面吃飯，盡量在家中做簡單的菜式。從來不碰烟酒甜食零食，不購買新衣服，如果需要置衣便拜訪二手舊物店 - 從西方轉運去非洲堆填場的垃圾衣服已經夠多了。化妝品只有三樣 - 眼綫筆，唇膏，一小瓶遮瑕膏。洗臉只用一塊香皂，一瓶潤膚霜。翻新舊家具，網購二手書。去商店盡量走路，辦事坐公交地鐵。擯棄所有社交媒體上的喧嚷，娛樂項目是外出散步，畫畫，看書，玩玩紐約時報的填字游戲，寫寫小屁文。聼音樂在油管上做個歌單, 看電影在綫上。

這樣的生活的第一個結果是... 自己被 ‘拼合’ 了。

試著解釋 ’拼合‘ 的意思：被繁瑣的物質需要所煩擾的精神，只是在尋求多巴胺刺激的快感。這時的精神可以被視爲一個與思想和理性脫鈎的獨立體。而去除了這些羈絆以後，精神從一種高度焦慮的獨立狀態，漸漸隱入認知並與思想合而爲一，被’拼合‘成一個完整的意識。

這樣生活的第二個結果是... 人似乎有了巨大的改變。去除甜食和高度加工食品后，皮膚質量迅速轉好，用簡化的養護方式已經足夠。自己做的菜裏不含高糖，脂肪和澱粉，因此吃到飽也不發胖；由於不攝入有害物質，精神也非常平穩並不易疲勞。在二手店迅速淘到價廉物美的衣服時感覺很棒，因爲節省了錢和時間。擯棄社交媒體並睡前讀實體書的做法使睡眠質量呈現飛躍。每天看到成功翻新的舊家具，本人畫出的挂墻畫，以及自己用木頭打造的架子時，會感到心曠神怡。

最重要的是，一切變得很清靜。一個嘈雜的，充滿戲劇性衝突的環境是最要命的繁瑣。我發覺，生命中的一切都是環環相扣，一方面做出改變后的效果，往往會顯現在生活的另一方面甚至多個方面。無論多麽簡單的行爲，只要能夠在改變后維持新的好習慣，很快就會發現它引發許多微妙變化，但這需要時間才能漸漸體察。

我以這種方式生活已經幾年，并將持續下去，因爲這些改變已經從有意轉換爲無意，變成了習慣。不知何時，孩提時所喜愛的那個抽象的整潔安靜的小小空間，已幻化成我的内心，成爲了一個隨時隨地伴隨自己的地方。無論外部的世界充滿多少貪欲，衝突和精神垃圾，這個房間永遠都將充滿午後寧靜的陽光。也許，這也是一種真正的財富。

2022.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