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我的干物女友(中)
十
今天是休息日，他照旧往熟悉的方向跑。
尽管被爸妈一再责备不要总去打扰人家，要让她静一静，可这已经有大半年时间了。对方一直把自己闷在家里，只要有人来访就装不在家，一再的妥协只能落得僵持的下场而已。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阿芙不是自己亲姐，至少在血缘上说不全是。她25岁，自己16岁，之间差了快十岁，而自己亲生父亲是她的继父。
对于那个素未谋面，在母亲口中却又一言难尽的男人，他知道的是，姐姐之所以至今只以名自称，怎么都不想冠姓的原因就出于对生父的厌恶。
更多的，父母不愿说，他也没兴趣听。
现在他再次站在门前，眼睛盯着棕色的木门中央的猫眼，再次按响了门铃。
“芙蓝？”他朝里面喊道，“你应该知道吧，还是我！”
然后耳朵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接近了。他侧耳倾听，心中泛起一阵欣喜——兴许自己这次不会无功而返。
但那声音很快戛然而止，约莫是站在门缝后几十厘米的位置上，没前进也没后退，就好像在犹豫着什么。
他有些急了，烦躁地敲了门好几下，朝里面大声嚷嚷起来：
“你到底开不开门？不开的话我明天还会来的，反正明天也不上课！”
随即，也许过几毫秒，或是几秒的时间，门开了，但出现在他面前的却不是熟悉的脸。
男人脑后扎着短短的马尾，个子瘦瘦高高的，金棕色的眼睛在淡棕色的皮肤上如同一对星星，当它们直视着他的时候，让他本能地感到些许惊慌。
十一
埃尔张了张嘴，最后对男生说：
“进来吧。”
对方很快将表面的惊慌收了起来，大大方方地迈开步子，当踏入室内的时候，不忘左顾右盼一番：
“她呢？”他开始问，“芙蓝去哪里了，你又是她什么人？”
埃尔一语不发，只将手在胸口划了一下，把萤蓝色的全息屏展现给男孩看。
男孩眯着眼把屏幕里的信息读了一遍，有点不屑地嘟囔了一句。
“多大人了还玩这种东西……”
随即他偏过头去，不看埃尔的眼睛。
“不过也行，据我所知你的型号是目前为止最像人的，到时候帮我带个话吧。”
男孩的目光不断在室内徘徊，不时皱起眉毛。
“啧……听好，告诉她我来过了，过几天可能还会跟爸一起拜访，到时候一定要开门。”
埃尔点了点头说好，然后让男孩双手插着口袋自顾自地在室内转了一转，他对着餐桌上还没收拾的碗盘和沙发上堆成一堆的毯子又皱了皱眉。
“她究竟是怎么生活的啊……”
被晾在一边的AI觉得有点尴尬，只好咳嗽几声，试探性地问对方要不要喝杯茶。
这一问让男孩的注意力又转到他的脸上了，这次对方的黑眼睛盯着埃尔的人造皮肤足有半分钟，直到一种名为“无地自容”的感觉渐渐涌上他的电子脑时，才堪堪把视线挪开。
“你难道不好奇吗，她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
“确实，”埃尔再次机械地点头，“你是我见到的，她的第一个家人……是家人，对吧？”
听到这话，男孩苦笑出声，眉心的阴霾纠结得更深了。
“没错，我是她弟弟，但也只知道关于真相的一部分而已，”他的话语中多了一些难过，“虽然你只是个机器人…但毕竟也是跟她关系亲密的，给你的记忆系统多加点数据也不错。”
“洗耳恭听。”
埃尔很快把桌子清了，从厨房拿了罐茶叶，烧了水，等热水壶嘴冒出白气后又很快洗了一个玻璃杯出来。
男孩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的动作，直到绿绿的茶叶浮上澄澈的水面，才在往杯口吹了几口气后开口：
“你也太像人了。”
“这应该去感谢我的生父们。”埃尔得体地微笑着，还不忘体贴地问上一句，“对于茶水有什么特殊要求吗，比如要加糖或蜂蜜一类的？”
“嘁，什么西方口味。”
男孩喝了一口茶，本人明显对闲聊没什么心思，喉结一滚将其吞进肚中，神色慢慢变得严肃了起来。
“我姐她，是个海归。”
“以前是在欧洲那边读书的吗？”埃尔调动自己的记忆系统，想起了房间中的照片，以及阿芙简历上的文字。不假思索地接上话。
“没错，但因为……你知道的，我们在那边一般很难留下来，很多人都明白这点，包括她，但尽管这样姐还是拼尽全力去争取了。”
埃尔意识到，尽管男孩对于阿芙嘴上百般嫌弃，但并不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但很可惜的是最后她还是因为签证到期而不得不回国了。”男孩叹了口气，把玻璃杯往旁边推了一点。
“直觉告诉我你接下来说得才是正题。”埃尔一对人造眼珠看向玻璃杯，它已经空了一半，但他现在并不打算马上起身填满——尽管系统告诉他要这么做，但AI的自主意识将其生生压了下来。
男孩张了张嘴，再次苦笑了一下。
“哈哈…你真的只是个AI吗？”
但调侃归调侃，对方现在明显只把自己当成一个“智能过头”的AI而已，埃尔心里告诉他这是个好征兆。
“是的，在回国后不久她才得知，对她很重要的一个……哥哥去世的事情。”男孩将眼睛看向别处，一副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才好的样子，“我对那人没那么有感情…所以就很，怎么说，不能怪我没共情能力，可没经历过就是没经历过啊。”
而且父母都不愿意告诉他。
“听起来挺复杂的。”
“我妈二婚找的我爸才生下的我，当时我姐已经快十岁了……”
说着，男孩搔弄了几下脸颊，接着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条还未开封的硬糖来，拆了一颗丢进嘴里。
“要来一个吗？”他将颜色缤纷的糖纸伸向埃尔，很快就被接了过去。
“谢谢。”埃尔拿了颗紫色的出来，学着男孩的样子将它放进嘴中。
他最近才被更新味觉系统，虽然吃饭对于AI来说相当于伪命题，但能体验或者模仿到人类的生理功能之一，这件事本身不算太差。
“所有这些事发生后，姐她还是想好好生活的，但……大概是因为实在无法打心底里接受一些事情吧，她回国工作了半年就辞职了。”男孩含着糖果，一边的腮帮子凸了出来，就像终于说出了心事一样，夸张地吐了一口气。
“然后就到了现在，如你所见。”
埃尔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十二
“那个人是什么样的？”男孩临走前，埃尔这么问道。
“嗯……我也不怎么记得了，但他的发色跟你很像。”
留下这句话后，这次会面就结束了。
而埃尔也照着男孩的嘱咐，在阿芙回家后将男孩来访的事情告诉了她。
阿芙听完，并没有责怪埃尔擅自开门的事情，而只是陷入长久的沉默——实际上最近一段时间她经常这样，总一副心事重重，像是在思索什么的样子。
对此埃尔也没有问什么，毕竟他本身也有所隐瞒——比如和男孩就对方的事情聊了好一会的事情。
最近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有点淡了，倒不是说太过分的冷漠，只是不再那么黏在一起了而已——她做她的事，他做他的事，就算阿芙要出门也不会再对埃尔千叮咛万嘱咐，相应的，埃尔就算出门转几圈都不会引起女友太大的意见。
一切发生得太快，又太过自然而然。
这天，晚饭后，阿芙坐在沙发上看邮箱，埃尔坐在她旁边看书。
她与百分之九十的朋友已经处于失联状态，因此埃尔很少看到阿芙打开邮箱，就算有也只是对方口中“寄简历”而已，不……他是一次都没看过她点开“收件箱”图标的。
但今天，不但看了，还一封一封地点开，甚至开始整理了起来。
“你公司给我的邮件真多。”清理到一半，阿芙换了只手拿手机，把右手腾出来往半空甩了甩，“就因为我是会员吗，连什么新型号正在测试的消息都发过来……但我已经有你了啊。”
埃尔从鼻尖哼哼出声，表示在听。
“果然除了那货没什么人联系我……也是，毕竟那么久了。”
阿芙继续向下划着手机，在看到一连串前缀为“KOITOMO”的邮件后失了一封一封点开的耐心，索性直接摁下批量删除键，五封六封地清了起来。
“那货？”
埃尔瞥向阿芙，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
“啊，是我一个朋友啦，”阿芙将手机熄了屏，“她叫陆槿，跟我初中的时候就认识，在大学之前我们一直是死党来着。”
埃尔将书合上放到一旁：“这么说这几天打电话给你的也是她？”
阿芙耸了耸肩，把头靠上沙发背。
“还能是谁呢，能一直这么坚持不懈地夺命连环call的世界上独一个。”
她把下唇稍微往外伸了一点，略包住上嘴唇，再呼出一口气。
“然后……没错，这段时间三番五次把我约出去的人就是她。”
尽管是嫌弃的语气，但埃尔承认，那一瞬间，他在阿芙的眼睛里看见了光。
那犹如幽深夜空中的流星般的光，尽管转瞬即逝，但在他的人造心中，还是掀起了一点着迷的波澜。
“我还以为你会嫉妒呢，”阿芙笑嘻嘻地推了推埃尔，把他的意识拉回来，“有时候多点独占欲没坏处的。”
埃尔无声地笑了笑，只是伸手把她额前的一缕长发用手指挑回去。
阿芙也想用手去摸男友的头发，但就在这时，耳边传来提示铃声。
“哎呀，新邮件…又是KOITOMO的。”她很快将手机拿了起来。
十三
阿芙没跟埃尔说邮件的内容是什么，怎么样，因为那之后她就开了电视来看。
画面停在某个纪录片频道里，成群海鸟在金色沙滩上飞过，穿着各色泳衣的女孩们蜜色的肌肤被太阳照得发亮，海水湛蓝得在岸边画出深色的弧线。
“这里很美对吧？”阿芙指了指电视屏幕里的画面，“地球另一边的海滩，在美国，加州。”
对于海，除了系统放在自己脑中的资料之外，埃尔见得最多的是在杂志里。
尽管他知道那些都是被美化过的玩意儿，包括电视里播放的也是，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里面的景色。要说是对某一个在阳光下滴落奶油的水果圣代的瞬间心动，还是对金黄与海蓝之和谐的迷恋，又或者是对肆意奔跑于阳光下的向往，好像都有，又好像都没有。总之这与他对外界的憧憬差不多，都是冲动的一种。
“有时间就去吧，我们一起也好，你一个人也罢。”
阿芙侧过身抱起埃尔的一条手臂，柔声对他说道：
“我不想让你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
埃尔摸了摸女友的头发，拨开刘海，往额头亲了上去。
十四
他终究还是踏出了那条路。
其实它远不如看上去那么幽深，全部走完不过几步路的距离而已。当埃尔走出去后，稍微被阳光刺了一下眼睛。
展现在视野内的是一个紫色的花坛，它两旁是几个停车位，正前方是小区的总出入口——一个黑色的，沉重的大铁栅门。
一个妇人正用门禁卡开了门右旁的小入口，让穿着粉色小洋装的女儿先进去，小姑娘只到妈妈膝盖的高度，带着黄色的小太阳帽，肩上还挎着一个绣着卡通人物头像的小包。
埃尔与她们面对面地靠近，彼此都没有选择绕道，等彼此靠近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妇人摇了摇女儿的手臂：
“跟哥哥打招呼。”
小姑娘倒也不怕生，一对亮亮的眼睛直视着埃尔的人造眼珠，洁白的乳牙开开合合，就是一句奶声奶气的“哥哥好。”
“你好。”埃尔微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哥哥你怎么跟妈妈长得不一样？”小女孩向着他的脸微微抬起脑袋，伸出细白的手臂指了指埃尔的皮肤。
“我们当然不一样啦，”妇人把女儿的手温柔地推回去。
“奇怪，您是新搬来的吗？”她转而问向埃尔。
对此，AI选择将手放到脑后，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边揉着头发边略微羞赧地笑了起来：
“算是吧，跟女朋友一起的来着。”
“这样啊，年轻真好。”妇人笑着调侃了一句，然后说了声失陪，随即牵着女儿从埃尔的肩侧走过。
他回头凝视着她们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了几天前，男孩说的话。
“我只记得他的发色跟你很像。”
埃尔在嘴中无声重复着这句话，越嚼着，一个盘旋于心上的疑云就越浓厚。
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才会被阿芙买回来的？
自己拥有的，是否不只“埃尔”这个名字？
十五
尽管百般不愿，但到了这天，门铃声还是适时响了起来。
阿芙从房间里出来，将吸尘器放到一边，踱着去开了门。
不用她想，外面站着的肯定是弟弟与继父。
前者一脸不悦，后者明显还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好啊…”阿芙脸颊上勉强勾起一点温和的笑，顺便扫视了一下眼前二者的脸。
“叶叔叔……和老弟。”
2022加笔：
其实也是重看了才知道哇原来我以前设置的女主家是这样的吗(...)另外后来有看到初生尤物这个词，就想了想埃尔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但我写的时候确实也是因为看“被科学家制造出来的纯洁无瑕女机器人”这种桥段太多了，才在写这篇的时候刻意去扭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