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6:只是無法閉著眼
終於還是做了這個決定。
一個月前,伴侶拿到了澳洲的工作,平台更好,薪資更優,可以做自己更想做的有意義的事情,是她期待已久的機會。
拿到這個她等了半年的offer時,我人在國內,看到她發來的信息,小心翼翼的雀躍著,問我她該怎麼選擇。我知道那一刻其實我沒有其他的選項,只是回了一句,按照妳的想法決定吧。
於是這個決定帶來的漣漪就是我的生活也要隨之變化。一年前,我們共同決定離開香港,剛好她拿到了英國的工作,於是我作為未婚的伴侶申請了dependant visa同行。所以這個決定也意味著,年底她last day的那刻,我的簽證也隨即到期。
於是擺在我面前的就是一連串的選擇:要留在英國還是一起去澳洲?如果選擇了前者,我可以留下嗎?我們的關係又該何去何從?
知道她決定的那個瞬間,我理智上理解支持祝福,情感上悲傷憤怒無助,心想果然任何人都是靠不住的,我此生可能都跟dependant這個詞沒什麼緣分吧。這一年我從亞洲遷移到歐洲,在倫敦輾轉搬了三個家,經歷了一個有毒的幾乎全白人的無視妳的工作環境,焦慮的gap三個月,最後更換了行業收入大幅縮水一切重新開始,胼手胝足開始建立自己新的社交圈,長了兩回乒乓球那麼大的火癤子差點去ER開刀,經歷新職場文化上不同的同時,因為伴侶很確定想要在近幾年內生小孩並不想做單親媽媽而不得不深入面對買房子生孩子的話題。於是她告訴我她接受了offer明年年初就要去澳洲之後,我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就是,“只因為這段關係跟你去澳洲從來就不會是我的選項。我們現在開始open,到年底就分手吧。”那感覺像是,一個氣球已經被吹得很大很大,妳知道它馬上就要破掉,但卻不知道那會是什麼時候,突然它被掉下的針扎破的感覺。好無力,但又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我不是一個喜歡將人生畫板交出去的人,我喜歡掌控感,那種自我能動性的實現和投射,但在這段關係中,我最大程度的打開和讓渡了自我,一部分是因為,這是我第一段正式的同性關係,我們天然的沒有性別上權利關係,這會打消過往我很多的顧慮,也是因為,她幫我打開了很多生活的可能性,藉由她和她身邊的朋友,我了解了世界上也有這樣的人在以這樣的方式生活,我認同她們的價值觀,也想嘗試這樣的打開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
於是我們經歷了很多的磨合,也經歷了很多美好的日常,因為她我開始留意那些生活中的細節,可愛的小東西,更享受美食和生活美學,她讓我之前兵荒馬亂的生活慢下來,讓更多可能性流進來。
但這種“影響”又常常踩到我的邊界,她會評價我消費的音樂和文化商品,她質疑這個產業,她覺得我的朋友們都在出軌,也難免有些精英主義在身上,我們因為是不是每天要吸塵而爭吵,她覺得我無法發自內心的愛上家務勞動,並質疑比起再生產勞動我還是更願意花時間在工作上。而我只是覺得,相比於她更靈活自由的工作時間,我在白天不得不集中精力應付完連軸轉的會議和郵件後需要時間放空,我只能分配有限的時間和精力進行一定程度的維持,而不是下班之後又要趕second shift。
但即使這樣,我還是很喜歡我們的日常,她有種讓我逃避現實的能力,她在的時候好像可以讓我也處在她的bubble裡。我喜歡和她長長的對話,那些對話裡有著我目前為止所擁有過的最深地看見與被看見,她是個很會鼓勵的伴侶,肯定我的能力和才華,也因為她的鼓勵我也開始嘗試那些以前想做卻沒勇氣做的事情。
所以回到倫敦之後,我們的日常又讓我懷念,甚至我感受到了一種長期關係的魔力,它不由雙方的決定,它是獨立的生命。我甚至開始懷疑,去澳洲說不定也是個不錯的選擇,離家近美食多物價相對也更便宜,我那麼執著於“為了她”去這件事是不是也是我的一種彆扭和執著,一種太需要一些客觀的東西來確認自己可以獨立的安全感了。
但是又總有哪裡不對,總有一個角落我沒辦法說服自己。
之前和一個朋友聊天,她說:“妳是一個有很多可能性的人,妳可以從記者轉到投資者關係再轉到ESG,本質是因為妳對世界有好奇心,妳一直想了解想學習新的東西。但前提是妳要讓那個核心更穩定,這樣這座城市這些變化對妳的滋養才能真正的流進來。“
下午去見了一個工作上認識的朋友,每次和他聊天總有種酣暢淋灕的感覺,也許我跟他沒法聊最近讀的書,音樂,文學作品,女權,但難道聊行業,聊對工作上事情的判斷,聊對商業模式的反思,從自我價值探詢角度而非成功學敘事的職業路徑思考,這些難道就不是一種靈性的成長嗎,這難道不也是一種被看到被理解嗎。
我一下子想到了那個朋友對我的評價,原來我的世界這麼大,我對太多東西懷有好奇心了,不僅僅是她關心的議題。她幫我打開了門,只是放出了那個被我禁錮了很久的自我,但那個自我並非由她而生,而是本來就存在於我的土壤裡。只是現在,這段關係的距離讓這個終於重獲新生的自我沒有足夠的氧氣成長了。
我想也許這就是我在這段關係裡總有種被shadow的感覺的原因吧,我們太多的時間圍繞著她關心和擅長的領域進行了,而在另一個場合下的我本應是更耀眼奪目的。這種不平衡也讓我積累了很多情緒,也無意中傷害了她。
也許是時候讓彼此都透透氣了。我也決定放棄說服自己反思我的想法是不是一種“被建構”。因為當陷入一種理論智識的盲目崇拜只會進入一個永無止境的回音壁鬼打牆,所有都是建構,所有都可以解構,但那些情緒上的不快就是基於我的生活深植於體內的認知產生的,它是那麼真實,無法忽視。也許我注定無法閉著眼生活,無論是麻木追隨極權,還是盲目崇拜理性。我想放棄從書上尋找答案,去接受直覺的反饋,也許某一天底層的我會想通一些事情,到那時我所做決定的邏輯或許會不同,但此時此刻,我依舊想這樣選擇。
選擇一種混沌的,尊重直覺的,尊重關係本身的暫時無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