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月份迎接沙尘暴
亲爱的朋友,我又开始听Sigur Rós了。在耳旁沉寂了一个月后,我只能接受无人声的音乐的呢喃。而每次听这个乐队,我都会想起你。
在学校的那段时间,我沉溺于寝室的谈话中。我住在不同的宿舍楼里,所以每次要穿过整个东区才能抵达你们的宿舍。提着一杯咖啡,每个人凑一包零食,就是多方会谈,商讨内容从学院老师八卦到国际局势,无所不包。临近毕业那会儿,或许是大家都有些焦虑,只能通过一次次的倾诉得到缓解。
而杯盘狼藉之后,我一个人踱着步子回宿舍,岭南的深夜依旧带着暑气,草丛中的蚊虫终于消停了一点,我还要面对难缠的宿管阿姨和不再有温度的洗澡水。一个人待在宿舍的时候,我要抽掉好多好多的烟,才能缓解全部的声音消失之后的孤独。
我拉着你们去吃十一二点的大排档,拉着你们去夜爬白云山,其实都是为了舒缓我自己的忧愁。在这一切消逝之前,我想要把一切记得更清晰一些。
岭南的夜宵有万般滋味,我们点了蚵仔煎,烧烤,海鲜粥,以及干炒米粉,生腌之类的大抵没有点,因为总有些肚里长虫的都市传闻飘荡在人群间。小摊上的米粉满满的锅气,嚼劲十足。那天吃完夜宵回来的路上,东门外商业街绚丽的灯光终于暗下来,只剩水果摊前摆放着瘫软的特价巨峰葡萄。经过地铁站的时候,我们看到穿着汗衫和拖鞋的人蜷缩在长椅上。
我说:还是岭南好啊,实在活不下去的时候,还可以露宿街头。
你对此嗤之以鼻。
我知道你是对我残忍的天真表示不屑。你学人类学,知道这些人群生活的真实样貌,他们不是文艺青年眼中的风景,他们满身疲惫,无家可归。
我们聊起那段时间的失眠,我用整夜的时间来抽烟。你说你不明白一个生活如此健康(早睡早起,每天运动)的人为什么会抽烟。我觉得这并不矛盾,它们都是自我支撑的途径,和想不想长命百岁没有关系。
你说,大概每个人都有自我毁灭的倾向。
所有的,熬夜的人,抽烟的人,游荡的人,不顾一切去爱的人,都是如此。
你对一切都如此随意。
大二的时候,因为学院的活动同行了几天,本来大家还比较拘束,晚上在宾馆的床上的时候,你给我看微博上的云南山歌,花枝招展的女人们围着骑摩的的男人,“老司机带带我,给你做情人”粗俗淫秽又野气十足,我们笑得趴在床上直不起腰来。
你对一切如此随意,花在微信读书上的时间和花在抖音上的时间一样多。我们聊文学的话不超过五句,就会转移到最近流行的网络梗上去。朋友们都说你是20G在冲浪,没有你不知道的梗,而且她如此擅长将它们完美地将其融入谈话中。所以你讲的话总是能引人发笑,所以大家都喜欢你。
你对一切如此随意。你最爱吐槽的人是大冰,那是无病呻吟的文艺青年的极致。你给我看网上讽刺文青的视频,就是up主报了一长串的菜名,然后告诉你作为一个合格的文艺青年,你应该谈论什么。我有些被冒犯到,但你不在乎。一切都可以开玩笑,你最不喜欢用标签标榜自己的人。
你爱分享你最近听的音乐,Sigur Rós便是你的强力推荐,其它的诸如moonrise kingdom 的soundtrack,the black skirts,我都有加入歌单。音乐是一种转瞬即逝的东西,明明是一个人内心的镜像,却通过最随意的方式做了表达。
但是后来我才知道,外表乐观幽默的人总是有阴暗的一面。你说你的失眠,你说你读《房思琪》读到睡不着觉,你说你总是想起那个自杀的高中同学。
可我是如此肤浅,我太过于关注自我,我只能假装出难过的样子,表示自己能够感同身受。我低头沉默,眼光一直在你的手指和书桌间飘摇,我的意识早已涣散。绞劲脑汁想一些安慰人的话,但到了嘴边只能叹息。
我不能忍受一个快乐的人突然不快乐,我只想要那些轻松的愉快的瞬间。
你最喜欢问我一个问题是,你从来没有过喜欢的人吗?一遍遍问,问得我很烦躁。这似乎是超出你认知范围的一件事,你总是要喜欢别人。我听你讲述了一段完整的暗恋、明恋、暧昧、失恋的故事。很狗血,很悲伤。
但我那个时候不理解你的悲伤。你是轻松地将这个故事的结局说出来的,你的室友也笑着说,“那几天每天趴在床上哭。”你好强大,有治愈自己的力量。我相信难过的瞬间对你来说已经过去了,因为你的爱张扬而热烈,爱的时候痛痛快快,不爱的时候就彻彻底底。非常干净利索,是合格的现代人。
如果爱耗尽了人的体力和精力,为什么还要爱?
看到你的朋友圈,在深圳的新生活,交了新的男朋友,毕业之后,我们竟然没有说过一次话。
我最近总是在想关于友谊的事情。小杨说她能在友谊中获得一种信任感,这种信任感让她和最好的朋友即便失联很久,再次见到的时候也还是会一如往常。我说我从来没考虑过这样的问题,我接受一切命运的安排,不主动争取什么,不妄图拥有什么。
我们也是饭桌上的“酒肉朋友”吗?在我如此痴迷于谈话的时候,我和酒桌上吹嘘的中年男人有什么差别呢?我只要交流,只想要快速地输出自己的观点,甚至是,想要显得自己很聪明懂得多,但忽视了理解、感受、倾听、分享。忘记了朋友之所以为朋友靠的是什么。
那条新闻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四个跳崖的年轻人,他们已经找不到任何和这个世界的连接,这一切如此让人绝望,绝望到要放弃自己的全部。
死亡抹平了一切,大地归于寂静。
为什么生活在这个时代下的我们如此隔绝而孤独?为什么挣扎着逃出小地方的我们的生活并没有因此改变,为什么现代性的余烬依然烧灼着一切?为什么突然会有很多很多本来不属于自己的欲望?
我在写这段话的时候,听到出租屋外嘈杂的人声,好像隔壁屋的人要搬走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见过ta,或许在厕所和厨房里打过照面吧。有人过来帮忙搬家,而我在门的这一边,默默地说了声告别。
身心健康,呼吸正常,不断地拍着自己的脸说,“cheer up, cheer up.”
那天我在洗澡的时候发现袜子上全是血。当水流经过脚后跟的时候,刺痛感姗姗来迟。但也只是一阵,那种久违的皮肤层面的痛感,竟然让我有了一丝宽慰。
鞋子不是新的,但依旧磨脚,可能是今天走了太多的路,可能是太久没有走路忘记了正确的走路姿势。但我甚至没有察觉到痛,痛感在大部分时间里被忽视了,只有在赶绿灯的时候,我无法跑动起来,忍着皮肤的磨损快步前近,佯装镇定。
我总是在过红绿灯的时候佯装镇定。隔着很远看到路口依旧是绿灯的时候,我会刻意放慢脚步等待红灯再次出现:我宁愿等一分钟的红灯也不愿意仓皇着跑过去,像其他人一样张望两头的车辆,头发在奔跑中飞腾起来。
我觉得我有临危不惧的能力,就算此刻死亡在即,也能面无表情,甚至都不愿意挪个步。
这叫“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是我的传统技能,所以我能在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淡定地笑了笑,说,“原来是这样”。
身心健康,呼吸正常,保持体面。
亲爱的朋友,你现在的生活一定很平静快乐吧,你会回忆起我吗,回忆起那些放肆的酒精,迷茫的灵魂,和自以为深沉的夜晚吗?
我依然在踽踽独行,在循环着我的人生,在不知餍足。你的乐观在记忆里,成为注入我血管的药剂,那段时光会长久地治愈我,我庆幸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替替,写于2023年4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