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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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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认识自己的几个问题(一)

野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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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9月22号,我从浦东出关,到现在,我离开中国整整九年了,时光漫漫又匆匆。我翻了那一天前后的朋友圈,心里翻涌。

九月早些的时候,很久没有联系的朋友Y发消息问我:“你有想过自己过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么?怎么说呢,现在的你可以看作是由无数次选择之后得到的结果。如果其中一些选择产生了偏差,是不是你就可能会变成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这就是说你不是你,而是你选择变成了现在的你。反过来,因为你是你,所以你会做出一样的选择,然后变成一样的你。那现在的你就是一个定数,你只会变成这样的你?”

这个问题碰上刚好我回顾“作为外国人生活的九年”这个时机,真的很巧妙。

我:“如果我还是出生在我的家庭,我成长的社会环境不变,就算我的选择出现偏差,最终我还是会成为现在的我。可能需要的时间长短不一样,路径不一样,我还是会成为现在这样的我。通过一个具体的例子来看,如果2012年我想要出国的时候,我父母没有支持我,我工作几年存到钱,我还是会出国。因为那个大环境让我感到不适,我迟早会反叛和逃离。”

虽然当时大二的我还根本没有真正踏入社会,不知道我毕业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出国后的几年,我都时不时会为自己震惊,仅凭直觉我就知道我不能留在国内。我现在才更明白,人对让人不适的环境的反感可能并不需要经过理性思考而得出,你最切身的经验就会告诉你,这里让你不舒服。

Y:“所以你比较倾向于,人是有本我的。因为你是你,所以无论时间路径有什么差异,你最终都会变成现在这样的你,对吧?可是这种想法其实不就也承认了 我们都是有定数的么?无论什么选择,最终各种不同版本的你都会坍塌成一个类似的版本。

我其实没答案。我原先觉得是选择决定了人的不同,但后来又觉得人们总是趋近做出一样的选择。就甚至选择真的存在么?如果我们真的总会坍塌走向一个版本,那选择就不存在,纠结做出选择的过程只是一个情绪的过场,因为人还是会选走向同一个版本的答案。”

我:“我不知道‘本我’是指什么,我认为我之所以成为我,大部分还是被我所处的社会政治经济环境所塑造的。不管我对这个环境做出妥协还是反叛的选择,都是它起着决定性的影响,我是环境影响的结果。

如果我成为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那可能需要整个前提都变了:比如说我生下来就是一个男性;或者我出生在了一个完全不同阶层的家庭;或者我出生在了一个更民主的国家。

我自认为是有一定反叛的勇气的,但这个勇气也是一系列环境因素作用的结果,比如:我原先在中国主流的社会价值认同里一直能得到认可和奖赏,所以对自己比较有信心;比如我上学的时候成绩好,又比较能适应应试考试的体系,我的适应性能更容易获得社会主流价值的认可,我父母也因此更容易支持我、相信我;刚好他们又比较开明、没有重男轻女,他们支持我的学业也就不是那么地困难;那在这个前提下,我就没有像很多出生在中国农村的女孩子一样被打压和扼杀可能性,那我后来就还是有机会和有能力去反叛。

很多时候不是我在创造选择的机会,而是我侥幸得到了选择的机会。环境的影响是起决定性作用的,个人选择是被环境所框定的。而我之所以是我,可能是在我有选择的时候,选择了一个自己认为正确且有价值的路径。我之所以是我,可能是因为有限选择里的那一点点任性和不屈服吧。“

2013年的我,不会去想今天的我是否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那时我认为这并不重要。在做出出国决定之后,我趁着寒假回家的时候想当面说服爸妈,希望他们支持我出国。我记得我们三个人晚饭后在堂屋剥棉花。

爸妈问我:”如果我们支持你出国,那以后我们就没有钱在你结婚的时候给你买房了。“当时的他们和我都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笔钱可能都不够在一线城市付个首付。

我非常坚定地说:”我愿意拿这笔钱出国,房子我会靠自己买的。“

九年了,很感激和庆幸自己当时无知无畏的勇敢,这是我过去十年做过的最重要也最正确的决定。今年9月22号那天晚上,我在日记末尾写到:出走的那一天比生日还重要。

阳光照在院子里的下午,就是惬意的秋天,我心里觉得又畅快,又平静。一回想,作为外国人生活的第九年,我竟然也顺其自然地有了自己的房子,有点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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