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寫雨,什麼時刻你會同時感到寧靜與喧囂?
遠方傳來陣陣轟鳴聲,是天雷勾動地火?雖然常指為兩人互有情愫而再見面之時一發不可收拾,不過其實天雷與地火排列在同一個句子裡,可以看見那場景的氣勢宣宏。
而此刻的屋外雖然沒有地火,但天雷卻隱隱地在一牆之隔的屋外不斷喧鬧。
但其實最喧鬧的是這場雨。
我曾說過我不喜歡雨,雨讓我想到當年我被遺落在國小圍牆邊的記憶,在那場午後的傾盆大雨中,我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世,開始把外婆口中的「從垃圾車上把你撿回來」這件事情當真。
其實仔細想想,若當年不是我外婆願意負擔我的奶粉尿布錢,我想應該我也活不了這麼久吧?
所以說,雨,對我來說是悲傷的,對我來說是帶有哀愁的,對我來說如同是童年那場大雨的延伸,延伸到二十多年後的今天,我心底的一部份依舊困在這場大雨中,對於雨。我有無盡的愁緒。
大雨滂沱落在大地上的聲音,如同一場大戲的落幕,在群眾鼓掌下的歡送,那是一種即將回歸寂靜前的一場鼓譟。
多年前我還沒有想過自己是否想寫作,只是因著本能在除了論文寫作的其他時間,也寫點文字來排遣焦慮。我幫自己的焦慮創造了一個名字「吳亦賢」,說來好笑,在我創造出他的完美形象後,我反倒覺得他可愛了。
我曾在電腦檔案夾裡面,開了個檔案命名:「什麼時刻你會同時感到寧靜與喧囂」,但現在的我點開,裡面卻是一個字都沒有。
也許我當下有所感,卻因為時間、進度、壓力,最後沒有付諸實現。
回過頭來「我什麼時候會同時感到寧靜與喧囂呢?」
兩個互相衝突的名詞又是為什麼會放在同一個句子裡呢?
今天午後的雷陣雨來的遲,今晚我也起的遲。
雖說很多作家都奉行著早睡早起的工作模式,我自己也體會過那種早起感覺時間無比充裕的好處,但最終我就是無法長期持有這個習慣,有時候起床就已經是中午了。
而今天的我也是。
我昨夜的我在夢中,在一個獨裁國家逃亡,本來跟我的摯友一起在醞釀顛覆體制,卻在一場會議中暴露野心,於是我們在特工的追殺下逃竄。
最後他為了讓我逃走,獨自在大廳的純白鋼琴下彈奏月光奏鳴曲,幫我引開追兵,獨自犧牲。
啊!現在的我想起來,昨夜,也是個下雨天。
在夢中的屋外,我看見來來往往跟我一樣穿著公務員灰撲撲工裝的一大群人,壓低著臉在路邊走著,我也壓低帽沿跟著人群走過。
我知道我的摯友犧牲了,隨著我走出屋外再也聽不見的鋼琴聲,還有隨之而來的雨點滴落在我的臉上,我沒有哭。
此刻的內心是喧囂的,但在人群安靜走動的街上,在雨滴的掩護下卻是無比寧靜。
起床後我只覺得疲倦,在電腦前發呆,讓螢幕的光在我臉上爬過,我的大腦麻木,彷彿還困在夢中。
下午四點的一場雷陣雨讓我醒來。
「我想去看看雨。」我突然有這個想法,站起身就走到門邊。
嘉義的白天總是烈日,地面也總如同被烘得滾燙的石頭,每當出門都可以感受到上下灼烤的痛苦。我總想像自己是一塊肥滋滋的石板山豬肉,這形象實在鮮明。
但此刻,在大雨浸潤的雨天,空氣彷彿一塊海綿吸飽了水,撲面而來的都是一口口的溼氣,但同時也一掃白天那悶熱的感受。
我喜歡。
我在心中對自己這樣說,對我來說雨也是場救贖,讓蒸騰、翻攪、毫無改變的熱氣被澆熄,雨帶來改變。
雨還帶來寧靜。
大雨喧囂地在大地上馳騁,遠方的雷聲在隱隱作響,卻讓我有種寧靜之感,我想此時此刻,就是多年前我寫下的「會同時感到寧靜與喧囂」之時吧?
看著屋簷下躲雨的麻雀,看著他們一蹦一蹦地在鐵桿上橫移,我緩緩地靠近門邊,我的耳朵也聽見他們的聲響,啾啾聲不絕於耳。
看著在躲雨的牠們,在晴空萬里的狀況下總是把我拒於千里之外,但此刻與一扇毛玻璃相隔的我與牠,卻彷彿同為這場雨而停駐於此,我們都被這場雨的宴席留下,我們都是座上賓。
於是本來寧靜的屋簷,也有了喧囂。
我愛這場雨,我在這瞬間對自己說。
穿越這麼多年的雨,走過這些年與家庭的碰撞,我並沒有打從心底原諒他們,卻也不想再因此而折磨自己,我已經學會放下,我已經學會在家人之間的摩擦中選擇放下,放下對於親情的執著、對於家人之間的那分期待與愛,唯有這樣我才能明保自身,不讓自己再度受傷。
如同那個在國小門邊的午後雷雨,我不想再被拋下了,所以我決定走進雨中,讓這寧靜與喧囂同時擁抱我,讓我在雨中成為我自己。
我愛這場雨,即便不如夢中幻象中的那般悲情、刻苦,卻也依舊帶給這世間平靜,
喚醒我從夢中把我喚醒,
我在搖晃中欣喜地回到現實世界,我知曉此刻我是我,我不是任何人,沒必要為別人的痛苦而難過。
更遑論為了一場夢而神傷。
最終,我想雨就只是雨吧!
我在這場雨中獲得了寧靜,我在這場雨中感受到自己內心的喧囂,我想說的話有很多,於是這場雨給了我救贖,讓我專心致志地在紙上馳騁,把我內心所有想說的都一吐為快,
讓紙張承接我的話語。
如同大地承接這無盡的雨滴。
雨,就只是一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