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林島 – 在不斷地死去中活著

三口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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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林島 – 在不斷地死去中活著

By麥可。克里斯蒂

譯者:楊沐希

馬可孛羅文化出版


*鈍的痛感*

當你坐在一架飛機上

雖然速度很快 你卻感受不到在移動

時間的規矩好像被扭曲了

而且你逃不開這空間

控制不了去的方向

且你發現飛機終將因為各種匯集的原因而墜毀

那種逃無可逃的溫水煮青蛙感

一股深深的無力

以及生命中因為有所或無所選擇而聚集的因緣聚散

那種無法掌握

就是這本書給我的感受



故事很簡單

用倒敘法講述眾多因為不同原因而相遇的人們

如何度過自己的一生

並大幅形塑、推動了另一個人的人生方向

這些看似都跟書中那個逐步崩壞的環境有關

(作者建構一個世界所有植物都受到某種菌感染而死去

所謂的大凋落時代)


但其實你會發現你我都是螻蟻

很多事我們無法出力、改變

卻也其實沒有真的受到太大影響

因為在它影響我們之前

我們皆早已在那個無可退、無可墜的階段了


命運影響不了那些已身在地獄的人



在這個故事中

有著眾多心理迷惘、對這世界失望

明明相愛卻相互傷害的人們

所以讀來沈重 還有點讓人憤世嫉俗會牙起來

一個沒有一絲相信溫情或是未來的人

真的會讓人覺得心中有個小黑洞

會將全世界都吸進去



*長出的樹與想像的不同*

在閱讀前 光看書介跟書名

我想到諸多可能讀過的類似的書

例如<樹冠上><困惑的心>

或是有一點<拾貝人><複眼人>的梗心

但結果都不像


雖然講的似乎跟環境議題有關

但更多還是回到“人”的生命歷程上

故事中的各個角色有所選擇

他/她們也選了

卻好似都選到比較糟的那個

人生最後都像一棵老樹

內裡被蛀的千瘡百孔

雖然好不容易活過幾輪年歲

卻最終仍在茂密的森林中

無聲的倒下


「已經砍到底,但還是不倒的樹其實是天底下最危險的東西。」(p305.)



而如果要撇開環保的大(?)議題

而專注於人性或說故事性為出發點的探討

那我覺得很多地方都稍嫌有點可惜

好像就差那麼一點點

前面的長鋪卻沒辦法為最後揭開的一擊奠基

原因可能在於有些鋪成有點刻意

或是在前面的字裡行間就一直在暗示

暗示到都變成明示了 

有用心的讀者也大概都知道作者打算怎樣“安排”這個角色


描述的部分也可以更簡潔

有些形容過於多餘

好像必須一再提醒你

她/他很難受 很無能為力 很愛 很不得不

最後堆疊起來就像是一株盛開百花的喬木

在你眼前不停搖擺

讓你無可避免必須看見


而相較於此 樹冠上這幾本

更像是面對一片鬱鬱森林

作者領著你 不知不覺走入深處

一回神

發現已經有棵參天老樹不知何時已經在你心中長大

並順著微風輕輕的搔著你的內心



另外一個(我個人)較不能接受的部分是

讀著讀著會時不時有個疑問

人世是否真的有這麼多的巧合與奇蹟?

我相信緣分

但也覺得那是珍貴的

而不是所有的發生都是巧合

難道人生的那些美好情感與結局

不是或不值得人們為之努力

才得以得到?

把一切都歸於命運

似乎有點殘酷了



*這棵樹與其他樹不同的姿態*

(以下小小小如樹苗的雷)


撇除這兩個點

故事是動人、也順暢的

作者許多描述很美

也很準

例如


「除了明顯的愛爾蘭口音(某些音聽起來特別銳利,彷彿舌頭後方展開了一片地毯)」(p158.)


這段對於口音的描述簡直神了

我腦中瞬間就浮現聽過的愛爾蘭口音

確實就是這樣的意象

溫柔、深厚  帶著一種樸實的原始/ 野性的力量



另外雖然有些情節大概知道作者會怎麼寫

而有所“防備”

但還是透過他的文筆打破了那道理性的盾


「隔天早上,連恩從合作社跟藥房帶著補給回來時,他發現母親的屍體在帳篷裡拉得長長的,她銀白的長髮用雪松細枝纏在腦後……連恩坐在母親的露營車駕駛座許久,看著樹木,好奇它們是不是多少知道它們失去了什麼。」(p401.)


這段放在前後文中

雖然很淡

卻十分感人


對比他母親一生選擇為了某個她心中的愛

卻傷了許多身邊的人

直到最後

那些被傷的人卻都選擇了體諒她

也許

終究她還是做對了一件事


『天快亮了……她綠色的眼睛忽然出現在車頂帳篷的開口,就在他上方。「連恩,其他人可以拯救你。」……「你永遠要記得這點。他們一直都這樣。只不過,通常是以我們無法理解的方式進行,但那也不能改變他們所做的一切。」』(p400.)



*家人*

雖然故事的推動似乎是圍繞著一個家族中的人物前進

但讀到最後會發現

作者想打破的正是我們觀念中的血緣的家族/人

而是意義上的親人

是你有所選擇的、願意與之依靠

一起面對狂風暴雨的人


在這樣的基礎之上

寫艾弗列的這段年輪我覺得特別精彩且切題


「他坐在落幕上,凝視柳兒熟睡的面容,他忽然想到,自從他第一晚聽到她的啼哭聲後,她就徹底讓他變了一個人。不是什麼好人,不是什麼值得尊重或奉承的人,而是一個把別人的生命,看得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人。而這樣的轉變修復了他內在一個持續發炎、滲血的傷口。」(p347.)


故事中的他有自己難以痊癒的傷口

有他自己生存的艱難

有他想要逃離這個社會的需求

但當他看見那個被遺棄在樹幹上的嬰兒時

儘管那個時代已經習慣每天都有無數棄兒在城市、鄉村中無聲死去

他最後仍選擇了沒有別過頭去

那個當下

就已經選擇了一個家人

不管他承不承認


「家族怎麼可能不是虛構作品呢?一群特定的人,因為特定原因講述的故事?而家族跟所有的故事一樣,不是產生,而是創造出來的,僅僅以愛與謊言拼湊出來的東西。」(p441.)


『任何一位樹木學家都會告訴你,一片成熟的道格拉斯衫森林,其根系可以蔓延好幾公里……事實就是根本沒有辦法將一棵棵樹木明確分開,而它們的根源根本無法釐清。』(p48.)



*大凋落*

故事中對大凋落的威脅與傷害其實談到的不多

然而其中幾段短短

卻可以讓人感覺到一種恐怖與酸楚

也證明了作者的功力


「那個年代,液體灑在地上,會用一整卷衛生紙去擦,那個年代,她會用厚厚一疊雪白的散裝單面列印整本論文。」(p47.)


「她先是聽到房子沒了,喀啦喀啦的是木材與玻璃被掀到方圓三十公里外的聲音……她聽到釘子失守的巨大聲響,「咻」的一聲,整個屋頂被西走。然後是恬璞。范霍恩這輩子絕對不會忘記的可怕聲響,那是一萬本書籍同時卷上天的聲音。」(p295.)


「在大凋落時期,靠近明尼蘇達州北部的地方,有天晚上好晚了,人們突然聽到幾百個鈍物打上屋頂板的聲音。他們跑去屋外,看到各種尺寸的鳥兒從天而降,彷彿冰雹。後來他們才了解,這些鳥一連飛了好幾個月,想要找到可以築巢的樹木,找不到牠們就一直飛到體力不支為止。」(p414.)



*死中而生*

因為作者寫作是以猶如砍樹的方式

從離我們/砍伐者最近的這側

一路向內

去往樹心

然後攔腰而斬

隨著年輪的展現

我們知曉不同時代的故事

那年的風雨雷電 貧瘠或奢侈

看著不同回憶如何一圈緊跟一圈的長成

推著這棵一路向上 也在地下蔓延開來


「木頭是捕捉住的時間,一張地圖,一則充滿細胞的回憶,一張唱片……人們喜愛乾淨的木頭是因為他們需要看到時間堆疊再一起。一年一年擠壓在一起,全都井然有序,乾乾淨淨。沒有障礙,沒有瑕疵,也是我們生命永遠達不到的境地。」(p394.)


跟著作者我們明白

一個人/一棵樹怎樣在廣陌森林中選擇與其他樹成為家人

如何抵抗天災

如何在一年又一年的死去中

成長

活下來


===== 喜歡的段落 ===== 

P29. 想要理解正直這種奢侈品是什麼,貧窮就是最好的老師。

P345. 天底下沒有什麼東西是放不下的。

P363. 多數人的生命就是為了奮力反駁前人的人生。

P375. 「但我們很少得到想要的東西。」他說「因為沒有足夠的空間容納一切。」

p376. 一個人必須遵循內心深處的原則生活,不然就得經歷某種程度的靈魂消亡。

P377. 為什麼人類的肉體工程只能活到堆積一輩子的錯誤,但無法常受到修復這些錯誤呢?

P389. 天底下沒有什麼正常的生活,那是傷我們最深的謊言。

P403. 「活著就是有幹不完的活兒。」艾弗列點點頭。「秘訣在於找你不討厭的事做。」

P417. 它們站立,它們伸手,它們攀爬,它們飢渴,它們落葉,它們倒下……我們用我們的動詞讓它們變成人,但我們其實辦不到,因為它們比我們好太多了。它們是我們的國王與皇后(畢竟我們賦予它們樹「冠」,是吧?)。而它們是我們這個世界最接近神祇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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