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傑克蓋的房子》
《傑克蓋的房子》The House That Jack Built (2018)
導演:Las Von Trier
(有劇情和結局)
在眾多消息來源保證這部惡名昭彰電影的血腥尺度並沒想像中誇張下,我很快就發現就像《性愛成癮的女人》用眾多豆知識的漫談與回敘來遊戲化並疏離解構角色對性的執迷,連續殺人狂傑克也同樣透過導演慣用的章回形式和不可靠的敘事者的角度來訴說他的瘋狂故事。這次連角色的生命歷程建構也省了,更不用說片中眾多受害者幾乎純粹做為被宰殺者而創造出來。如果我認知的血腥虐殺片,是透過視覺的恐怖和情緒的操弄折磨觀眾去期待受害者能否脫逃與何時與如何會死,傑克講的這五個殺人故事在我心理已有準備下,多少因其刻意抽離的敘事形式而減弱了感官與情緒力道。
即使不清楚電影對但丁《神曲》結構的引用,領路人維吉帶著傑克前往的未知之地也很容易辨識出大概是死後的世界,傑克一路上向維吉說著過去的故事,多少預告了在第五個故事結束前,主角的殺人計劃最終都會成功。但如何殺戮似乎不再是重點,而是下手前後的曲折迂迴,以及傑克如何回顧又如何詮釋他的觀點與哲學,關於殺人與毀滅如何也可能是種藝術而無關愛與道德。(但他不時模仿巴布狄倫拿字卡秀關鍵字的畫面實在也是老套了。)
在第一段故事中傑克就提出順著材料的本質即可創造藝術,所以他殺人出手的靈光一閃其實更像是《生命中最抓狂的小事》那般把玩電影戲劇性可能的小故事。第二段和受害者之間關於開不開門的周旋反而不是重點,他在離開現場時發作的潔癖強迫症更匪夷所思地為電影注入了荒謬的黑色幽默。
兇手與被害者之間可能的對抗張力被取消的情況下,每個事件都像是種殺人狂/導演的遊戲與辯解,前四個故事的被害著都是女性(以及小孩),她們不是令人厭惡就是軟弱愚蠢,但拉斯馮提爾也透過維吉的吐嘈來指出此事的不合情理,其中傑克向一位受害女性「抱怨為何男人總是被視為犯罪者」的自我矛盾,到他回應維吉「女人比較容易操弄並且殺害」,這種自我證成又自我反諷的套套邏輯正是導演過去一貫的說故事方法。
傑克在向維吉解釋著他所做所為何以為藝術時,導演將他過去電影的片段連結著近代歷史上各種殺人無數獨裁者偶像的畫面,就像電影反覆出現的拍照與負片的意像,傑克薄弱卻強硬地說著殺人與暴力是人性無可避免的衝動,是人類文明的負片,是一種自然本質的美,但因為這是由殺人魔角色所說的,所以也裝扮成一種對此價值的批判。
我倒覺得第五個故事的離題再離題就像是本片的縮影,當傑克臨下手前發現他打算拿來實驗一槍轟掉多位受害人腦袋的「全金屬」子彈(Full Metal Jacket就像是Jack的雙關,在第一段的千斤頂Jack也玩了類似文字遊戲)並不真的是「全金屬」時,故事引發的連環岔路最後讓他打開了背後那一直打不開的門,原本一直聽著傑克說故事的維吉從黑暗中現身,表明他早已藏身在所有的故事之中,等待著最後被傑克召喚出來,並問著「你說要建造的那棟房子呢?」房子是傑克在全片反覆訴說的意像,他以建築師自稱,卻不斷地推倒又重建他蓋到一半的房子,最終卻像是沉迷於遊戲的小孩,完全忘記了房子這件事。
這種貪食蛇似的敘事結構徹底把所有片中的故事虛構化,若要說是殺人狂的幻想,或許也可說是拉斯馮提爾自己召喚而成的反身性,他著迷於訴說一個又一個自我解嘲的反政治正確反道德的血腥暴力故事,讓傑克宰殺虛弱的女人以反女性,擺弄兒童的屍體以反家庭,讓他以藝術為名而殺人,最終傑克或說是導演,透過一個又一個「作品」,最後召喚出了什麼?他想要蓋的房子又在哪?
電影最後,維吉把傑克從「現實」領入了超現實的地下深洞,前往無人知曉的「地獄」,其中一片大遠景中的森林、河流、小屋是否是來自《撒旦的情與慾》?最後兩人來到一處斷橋,底下是灼熱的熔岩,維吉對傑克說這是最底層的地獄,但你該待的地方還要往上幾層,而斷橋的對面則是通往天堂的路。這大概是拉斯馮提爾的玩笑,傑克說我當然要賭一把看能不能離開地獄,於是電影最後他墜入了人類文明想像中的深淵,從虛構墜入了另一層虛構。
實在沒能力去拆解電影建造出的知識迷障,去分析這部電影到頭來到底建造了什麼,暫時只能記下上述雜想。
(完)
(2018/12/12 發表於個人部落格)
https://blog-on-cinema.blogspot.com/2018/12/the-house-that-jack-built.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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