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1.08]为立冬——朋友
To 夕立,
我的朋友基本上都认识15-20年。我想我们的遇见是命定的遇见。
相似的家庭,一样的学习经历。即便个性上有轻微的差异,命运让我们如同精神上的亲姐妹,痛苦相连。
人很难和自己的童年和青年时期斩断联系。长大成人后,我们对对方的熟悉感逐渐转化成珍惜,开始意识到对方无可代替之处。毕竟,长大后能成为朋友的人不多。很多时候还没有机会进一步了解、没有机会敞开心扉的畅谈,大家就天各一方了。
离开学校之后,遇见的拥有相似立场的同伴的概率进一步降低。
人就好似一盆被打翻的豆子,噼里啪啦掉在地上,不知道辗转跳跃到何方。他们是被踩扁了,被鸟儿吃掉了,还是落尽土里生根发芽了?
豆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滚向何方。
父母没有什么朋友,他们总是和家人呆在一起。
问爸爸,他只是抽着烟说,就慢慢不联系。
很多人走着走着就走散了。脸上缄默的笑容,把人不留痕迹、轻轻的推开。
到底是谁变了?不得而知。
也许,可能,没有改变和改变都是一种错误?到底是朋友需要时间的检验,还是朋友都抵不过时间的摧残?
大部分人居然只是短暂的遇见,未来再也不见。
各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通过回忆找朋友。
总要一个人走完人生,所以没有朋友也不是太大的事?这样说来好像我不需要朋友,其实正好相反,朋友对我来说,是珍贵的事物。我珍视每一次相识和再见。即便如此,偶尔夜深人静时想起,又觉得飘摇。
小乙敬上
给小乙:
两张单人床为宽度,长度是一张单人床的加上一个小书桌,这是你在香港的住处。
本就不大的房子,被分成三个单人用小房间,每一个都不过是个东亚厨房的大小。你说,这还算大的,而且,至少干净。好像大城市都是如此,它像一只睚眦必报的鳍足类动物,藏着自己的攻击性,等着人类露怯窘迫时发起攻击。那几天在街上仰望着无数摩天大楼,数不清数量也数不出楼层,只觉得自己像这席华美袍子上的虱子。
能料想到的狭迫,没能想到的是连室内拖鞋都用不上,洗完澡擦干脚和身上就只能跳上床,再动弹不得。即使如此,即使早做好了准备若影响到了你的日常,我就去住酒店,我们仍欢欢喜喜地同食共寝着度过了五天。离开那天,我在机场快线上最后看一眼这座初次亲历的城市,海浪拍向岸边,澄澈的热带之秋,天和海在视线尽头牵手融化,那时我想,说你是我的朋友有些轻蔑,你早已是我想要保护的家人了。
酒店太贵,你早早就准备好了气垫床垫,打趣说几十块钱就能让我在香港拥有一张床。我理所应当以为那气垫床该是我睡,而我到达后摊开行李箱,你介绍说,刚换好了床单,让我睡床。你像穴居的人终于见到了同类,热切地介绍为我准备的各类食物,热水器要怎么打开,让我把脏衣服扔在脏衣篮里你会去洗。我有些恍惚,在熟识的第十五个年头,这是第一次被如此热烈地照顾,我想着这个年龄比我小五个月的人,怎么突然之间像妈妈。
我督促你去念书,别因为我过来就耽误了学习,我再像个天真的猎人,出去闲逛。不能给你发即时讯息,要克制和你分享的欲望,不能让你为了回复我就被打断。在街市碰见了可爱的零钱包,就买回来把你零零散散的硬币装好。去喜欢的面包店给你买牛角包,要记得你不能吃黄油和牛奶。碰见了小女孩才会喜欢的卡通唇膏,也要买回来交给你,叮嘱你每晚睡前涂上。等到你每晚长叹一口气,把背放向椅背,等到你说一句“弄完了”,我才开始像第一次出门远足的小朋友,开始和你分享这一天。
老陈说,朋友之间一旦有了共同居住过的经验,关系只会变差或变更好。在你面前有无限的自然更没有防备,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有无数的天要聊,被曾经的朋友伤害了你就陪我一起骂,彼此分享隐秘的心事,聊共同成长的一路上遇见过的人们。即使也曾决绝地认为自己会孤身到老,即使曾也有朋友相识后又消散,但在我们认识的这些年中,纵然有误会、厌恶和缄口不言的时期,也始终觉得我们定会未来某个点重聚。
离开香港的那天清晨,我们挤在你的小床上拥抱,对你的疼爱和怜惜冗杂成复杂的感情。
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像你的名字一样飞啊飞啊,去更广的世界里再也不回头吧。
夕立(2023年11月7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