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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燕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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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蘭台笑 | 第四卷 第十四章(下)

王燕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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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人命不如狗,這命不僅僅是賤命,貴命亦如是。這是天地為爐,萬物一炬,洪流裹挾而過,不留一物的蒼涼。

阿青低頭看著他,看了許久,撿起來落在地上的匕首,一刀割下了溫翔的頭。眼淚從他的臉上滑過,他狠狠伸袖抹了,一手握著匕首,一手拎著人頭,大踏步走出了帳篷。

帳外,幾個大鍋支在當地,水噗嗤噗嗤地滾。沈默的人群正向著鍋子聚集而來,眼睛裏閃著饑餓的幽光。

隔著漫漫的水汽,阿青舉起了溫翔的頭:「此獠欲行張巡事!張巡食三萬人,活四百。今日我等滿營兵不過八千,難道要食盡一營而活百人?」鮮血順著溫翔的斷頸淌下來,淋了阿青一頭一身。年輕人驟然提高了聲音,厲聲大喝:「貴人的命是命,咱們的命便不是命嗎?誰願與我一起出營而降?」

方茴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頭發披了一肩。短短百余步,他接連摔了兩跤,衣袍摔得淩亂。關中的名士見了溫翔圓睜的雙眼,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嚎叫,整個人軟了下去,癱倒在地上。隔著水霧,他喃喃說道:「完了,全完了……」

阿青厲聲喝道:「貴人傾軋,方有裴無咎馬踏長安。貴人都不在乎疆土,我等為何要殺同袍果腹?食人乃是大惡,誰肯隨我出降?」他的手心滲出了汗,他知道他的命在發出第一聲的人身上。

當啷一聲,有人摘刀擲於地上。一個黑臉漢子高聲叫道:「趙氏無德!我不願食人肉,我隨你去!」那是溫翔的副將孫肅。

有了第一個人,就有第二個人。擲刀於地者越來越多,「我願同去」的叫喊聲也連成了一片。阿青伸手壓住眾人的叫喊,隔著大鍋盯住了方茴:「方先生,你去也不去?」

方茴驟然擡頭,二人的視線隔空相遇,一個冷酷,一個慘然。

「方先生,你去也不去?」年輕人嘴角噙著冷笑,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平日衣冠肅然的名士。

「爾等速速去吧,」方茴當不住阿青淩厲的目光,終於挪開了眼,顫抖著聲音說道:「溫將軍已死,此乃天意,人力不可為。你們不必送死,這就……去吧……」

他撐著地,胡亂站了起來,又看了一眼鮮血淋漓的人頭,轉過身。方茴高舉著雙手嘶聲叫道:「也帶上我的人頭……」

話音還沒有落,第一把刀已經插進了他的胸膛。他發出一聲短促的哀鳴,身子還沒來得及軟下去,第二把刀已經砍了過來。人群圍著他,沈默地把刀插進他的身體,他的身體掛在刀上,像一條瀕死的魚。

血濺了開來,濺得周圍人一臉一身,沒有人伸手去擦。

有人一刀砍斷了他的頭,有人伸手抓住了他散亂的頭發,把那頭顱高高地舉了起來。

他無頭的身體跌落在塵埃,阿青從他的身體上跨了過去。年輕人微微地冷笑一聲,拎著兩顆頭顱向著營外大踏步而去。人群簇擁著他滾滾而行,不一會兒,世界又安靜了下來。

渭城方茴,也曾經是一個六藝俱佳的翩翩公子,當年上元夜走馬長安,也曾花枝紛落如雨。當年白馬紫金鞍,少年人也曾頭顱高昂,恣意談笑。

他的懷裏還揣著兩封草草寫就的書信,原本是打算交給溫翔的。

一封,寫給趙哲。

還有一封,寫給他遠在幽州的妻子,當年長安城裏最明麗的少女。

上元夜花落如雨,少年人只取了一支,別在了襟上。

他的字跡潦草零落,卻沒有忘記在信裏夾了一朵紫色的小花。那是他前幾日在營中偶然看到的。他小心翼翼地把花夾在書中壓幹,如今那花瓣薄如蟬翼,顏色卻依然艷麗秀美。

彼時,他把花折在信裏,幹瘦的臉上忽然浮出一抹笑。他拈起筆來,又寫了一行字:

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美人如花隔雲端。

長相思,在長安。

他封了信,把兩封信揣在懷內,匆匆地走出了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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