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档案馆】第189期：Jingyao诉刘强东案：“仙人跳”舆论战背后，米兔运动的未尽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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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雨里
欢迎来到404档案馆。在这里，我们一起穿越中国数字高墙。
当地时间10月1日，美国明尼苏达州首府明尼阿波利斯传来消息，刘强东涉嫌性侵案里的双方当事人刘强东和Liu Jingyao达成庭前协议，标志着这场引发全民关注的米兔案件在法律上已结案。此案的真相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公之于众，但是，围绕此案展开的对男权社会、强奸文化、媒体环境、米兔运动等议题的讨论远远没有结束。
本期节目，就让我们来回顾Jingyao诉刘强东案的全过程，通过专业媒体和第一线的女权行动者的视角，呈现本案的重要细节，也思考它留给我们的公共价值。
刘强东与Jingyao达成庭前协议
京东创始人、董事会主席刘强东涉嫌性侵案前后历时四年有余，在当事人Jingyao提起民事诉讼之后，经过三年多的准备，案件原定于2022年10月3日正式庭审。但就在当地时间10月1日晚，双方律师发表联合声明，指出双方同意搁置分歧，达成庭前协议结案。
在声明发出后，以界面新闻为主的中文媒体第一时间将中文翻译报道了出来，翻译中称双方因“一次偶然事件所造成的误会，占用了大量的社会资源，也给彼此的家庭造成了深重困扰……”，双方决定“消除误会，达成和解，为这次事件画上句号。”
但这份声明很快引发了争议，一些网友表示，当事人以“误会”来结束这场受到公共关注的案件令人失望。声明的中文翻译受到了很多人的质疑，其中不乏一些长期居住在美国的专业人士。斯坦福大学博士曹起曈认为，媒体将原文的“misunderstanding”翻译成“误会”是错误的，英文原文说的是这是一场引发了大量社会关注的“分歧”，而从本案的逻辑来看，也应该是“分歧”更加合理。
致力于医学科普的公众号“一个生物狗的科普小园”也发表文章，认为翻译里的多处用词存在明显的偏颇，和英文原文差距较大，甚至无中生有自行发挥。他更指出自从本案出现后，国内媒体偏袒刘强东或者为其公关的行为就屡见不鲜，这煽动了对受害者的污名和网暴，应该受到谴责。
- 一个生物狗的科普小园：《“偶然事件”？“消除误会”？好个翻译大法》
长期在Jingyao背后支持她、声援她的北美女权社群”支持Jingyao小组“也及时发表了一篇对此份庭前协议的声明，对这个结果做出了积极的解读，称这是Jingyao和帮助她的志愿者们多年来共同努力的结果，并感谢了Jingyao对米兔和中国女权运动的贡献。
就本案而言，达成庭前协议或许是Jingyao的最佳选择，也是她的权利。通过在美国推进司法程序，Jingyao争取到了一个公开的结果。她完全可以在18年案发时就接受私下“和解”，但是她选择了公开，为米兔运动贡献出自己的努力。在这四年里，我们已经见证Jingyao在司法程序和舆论场经受的磨难。我们很高兴她不需要为了不可知的结果在庭审阶段承受更高密度的折磨，在法庭外承受无尽的攻击和谴责。
在案件的进程中，她坦白自己，讲述她的经历。这为其她女性打开了公共空间，让我们得以探讨厌女体制、酒桌文化、强奸文化、跨国资本对女性的围猎等重要议题，在广泛的范围内传播了女权主义的论述。
在2018年，女权主义将“拒绝苛求受害者”的理念推广开来。在今天，女权主义者再次以行动对其进行诠释——不要求受害者完美，不审视受害者，也包括不期待她做“女权英雄”，不强求她为其她人的执念付出牺牲式的努力。女权主义者不能把受害者当作工具人。我们相信她将继续作出对自己来说最好的选择，这也是我们的期待。
再次感谢Jingyao，谢谢你和我们一起走过这段路。
Jingyao诉刘强东案至此在法律上走到了终点，但这并不代表她得到了正义，舆论对她的羞辱、苛责仍然没有停息，案件所暴露的社会问题也未得到解决和足够的反思。还有更多默默无名的女性在遭遇类似的来自权势者的侵害，米兔运动仍在前行。
刘强东因涉嫌性侵被捕
2018年8月31日，在美国明尼苏达州的明尼阿波利斯市，京东集团创始人、时任CEO刘强东因涉嫌“一级性犯罪” 被当地警方带走，因有人报警指控他强奸了时年21岁的明尼苏达大学中国留学生Liu Jingyao。他在短暂拘留后于次日下午（9月1日）获释。
相关消息很快得到《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等美国媒体的报道，并在中国互联网上发酵，刘强东的名字一度冲上微博热搜。京东于9月2日在微博上发表声明，称消息为“不实传言”，并称刘强东“在美商务活动期间，遭遇到了失实指控”。
然而9月4日，明尼苏达州明尼阿波利斯警察局进一步披露了刘强东涉嫌性侵案的细节。警方报告显示，刘强东被控性犯罪一级重罪，即“强奸既遂”，而案件仍在调查中。刘强东获释后并未被限制人身自由，并立刻回到了中国。在警方调查的过程中，案件的细节逐渐被一些外媒披露。
根据美国当地警方提供的一段口供，刘强东对涉事女性实施了强暴。刘强东的一名私人助理Alice Zhang告诉警方事发当晚她与两名当事人同坐一辆车回到女生住所附近，并试图坐在两人中间，但被刘强东阻止，于是改坐到车的前排。刘强东在女方住处停留了四个小时，并在住所内洗澡。女方多次拒绝刘的靠近，并尝试使其离开，但最终被他按倒并强暴。事发第二日，刘的另一位助理Vivian Yang联系女方并提出由刘在卡尔森学院的同班同学、深圳卓越集团董事局主席李华做调解人，但被女方拒绝。女方保留了床单上的体液做证据，也保留了与助理通话的录音。
地方检察官决定不起诉，Jingyao提起民事诉讼
同年12月21日，该州亨内平县检察官弗里曼宣布，因调查中证据不足，决定不以性侵罪名刑事起诉刘强东，这个不起诉的决定被众多国内媒体解读为“无罪”。刘强东的律师Jill Brisbois发表了一份中文声明，
全盘否认刘强东的性侵行为，称女方自愿，却在事发后“反复索要钱财，并威胁如果她的要求得不到满足就要将此事公开并起诉刘强东先生”，而刘强东“坚决拒绝与其谈判”。
她最后说：“刘强东先生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答应女方要钱和解的要求。在此之前网络上所有有关给钱私了的传言都是谣言。”
针对检察官办公室的不起诉决定，Jingyao的律师在给路透社的一份声明中称：“这些调查人员从未见过受害者，从未和受害者谈话，也从未寻求与她的律师会面。她的经历会被说出来，作为她的代理律师，我们不允许让她尊严扫地。”
2019年4月16日，Liu Jingyao向明尼苏达地方法院提起民事诉讼，28页的民事诉状也在同日公布，这份起诉书由“助力Jingyao翻译小组”翻译了全本。据她叙述：在2018年8月，她以志愿者身份参与明尼苏达大学工商管理博士项目的活动，在项目结束后受邀参与至少有15名中年男性高管的饭局。她被安排在刘强东旁边，在饭局上被灌醉。宴会结束后她被带上刘强东所乘的豪车，并在车上遭到刘强东的猥亵。之后刘强东陪同Jingyao回到公寓并不顾其拒绝将其强奸。
她对刘强东的指控包括民事胁迫与人身侵犯、非法拘禁、性侵犯和性侵害，并主张京东集团对上述违法行为承担连带责任。她请求陪审团判决被告赔偿超过5万美元的损失并承担诉讼费用。
- 助力Jingyao翻译小组：《免版权费！刘强东被起诉书当事人授权全译本》
被剪辑的视频和音频流出，Jingyao受到大规模网暴
Jingyao的名字因为提起民事诉讼而曝光。几天后的4月22日，一个新注册的微博号“明州纪事”发出两段经过剪辑、标注和配有解说字幕的视频，展示刘强东与Jingyao在强奸案发前于餐馆和公寓楼电梯间内外的互动：“刘强东明州案晚宴视频曝光，女方未醉酒主动跟随”；“仙人跳实锤？明州案公寓视频曝光女方举止亲密主动邀请刘强东进入”。视频意图给人留下Liu Jingyao邀请刘强东去她公寓发生关系的印象。随后刘强东的一名中国律师在网上称视频内容“经当事人确认，该视频内容属实”，它的观看次数超过5400万，并被大量文章所引用。
另外，南方都市报还刊登了一段经过剪辑的音频片段，里面可以听到Liu Jingyao向刘强东的律师要求道歉和钱，关于录音的报道被大量转发。这些视频和音频在微博上煽动了网民对Jingyao的羞辱，他们称其为“捞女”、“仙人跳”。一夕之间似乎整个中国互联网都站在了Jingyao的对立面，这些攻击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和创伤。在纽约时报对Jingyao的专访中展示了这段可怕的经历：
“这女的贱，”一个评论者说。“女的显得好恶心，”另一个人评论说。“价格没谈好而已，”第三个人补充。“一切都是女的设计好的吧。”还有人表示，刘强东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他写道，“看那女人的块头，我绝对相信刘强东被强奸了。”
这只是一条微博下面8500条评论中的一小部分，这条微博被转发了1.4万次，被9.5万名用户点赞。再想象一下，还有更糟糕的话排山倒海而来，月复一月。
纽约时报的记者在采访中问Jingyao她觉得有多少新闻用户相信自己。Jingyao说可能只有三种人会站在她这边：“被性侵过的女性、女权主义者和认识她的人。‘肯定没有30%，’她有点沮丧地说，‘最多10%。’”
这些被剪辑的视频和音频被大量媒体报道、引用的现象也引起了媒体专家的愤怒，方可成在其公众号“新闻实验室”的一篇文章里，直言这是“机构媒体的堕落与腐败”。
如果说把不知名小号放出来的视频未经验证就进行转发是机构媒体的堕落的话，那么作为曾经中国最好报纸之一的某报，直接放出未经验证的录音，那真是low得底线都已经完全没了。
不知真假、不知是否完整、没有当事人的回应，一家重要媒体就这样把自己完全当成了某一方的传声筒。
音频流出之后，新浪科技很快进行了跟进。然而，这一跟进也是令人失望的——唯一的信息增量是这样一句话：“新浪科技求证了接近刘强东的人士，称音频内容属实。
- 新闻实验室：《刘强东案音视频：机构媒体的堕落与溃败》
很快，Jingyao的支持者们“声援Jingyao小组”与一些媒体还原了较为完整的视频，“呈现小组”还原了完整音频，并指出视频和音频被剪辑了哪些部分以达到误导公众、污蔑Jingyao的效果。
完整版音频显示，两次通话均为刘强东代理律师Jill Brisbois从警方获得当事女生手机号后主动致电；两次通话中均为刘强东代理律师主动询问当事女生想要的赔偿方案；南都发布的匿名音频完全剪去了第二次通话中，当刘强东代理律师Jill Brisbois询问当事女生想要的赔偿方案时，女生濒临崩溃、啜泣、沉默等反应，其反复强调她不知道，她给不了方案的长达52.2秒回答也被剪除。
4月26日，财新发表了对当事人Jingyao的专访《刘强东案女事主回应：“我一直在拒绝”》，Jingyao称自己从未同意过于刘强东发生性关系，并在整个过程中反复抵抗，并解释了自己在两次报警过程中的畏惧、犹豫和矛盾心态。
JY表示，事件发生后，她一开始的心态是自认倒霉、息事宁人。于是在第一次朋友报警后，她先是告诉警察，她遭遇了强奸，但又因为害怕给自己带来麻烦，改口说自己是自愿的。此次报警最终以警察将刘强东送回其在明尼苏达州明尼阿波利斯市区的酒店告终。她担心刘强东报复，甚至在警方带走他时主动向其解释，并非是她报的警。
她此前只是见过刘强东，直到8月30日的饭局之前，并未有直接的接触。在那晚的饭局上，刘强东对她说，‘特别喜欢我，让我第二天跟他去纽约，陪他过几天，然后他就飞回国了。他说，你毕业后就直接来京东做管培生’。当事发后第二天刘强东的助理联系她要护照号码、安排去纽约事宜时，JY被激怒了，感觉自己之前的拒绝都白说了。在学校老师的鼓励下，她才下定决心第二次报警。这最终导致刘强东在8月31日至9月1日被短暂拘捕16小时。
然而，本文在被凤凰网科技和新浪微博无授权转载后，题目就被改成了《刘强东案女生曾承认自愿发生关系》，并部分引用了警方询问的内容来强化标题“承认自愿发生关系”的结论，被大量评论及转发。
在同一天，《财经》杂志也发表了对Jingyao的专访，在采访中Jingyao回应了被剪辑过的视频和音频，解释了里面一些引起争议的细节。并提到刘强东的律师反复致电和她讨论和解的细节：“我的父母和亲戚多次接到中间人的电话以及被邀面谈。谈的内容是关于能否给钱撤诉的问题，均被家人拒绝。家人要求当面道歉，被对方否决。”
女权主义者支持Jingyao，对抗强奸文化
由于被剪辑的视频所引发的对Jingyao和其支持者的网暴，女权活动家吕频在第一时间发表文章《女权者真被”打脸“了？刘强东案”仙人跳实锤“视频观后感》 质疑视频的合规性和发布者对公众的恶意动员，并帮助Jingyao的支持者分析和巩固了“我们相信Jingyao”的立足点，并非对于“事实”的全部担保，而在于反抗男权社会的强奸文化的无形殖民。
重申一下，相信Jingyao，不是因为已经审查了或者能担保所有的“事实“。而是因为我们体会这男权社会给人设的限和下的毒。不是因为她做得一切够好，不是因为她已经向我坦白证明了一切。不是因为她没有回避，隐瞒，淡化，种种她可能还不想面对的情节，不是因为我相信人间的法律一定会给她公正的判决，也不是因为我自诩上帝的代理法官，可以裁判她的纯洁度。
然而我看到她的自述，仍然有一种真实的力量，因为它就是这社会里每一个女生都可能遭遇到的。所以它唤起许多共鸣，许多女生讲了自己类似的，逃脱或未能逃脱的经历，每一个都非常相似。这难道是可以无视的吗？性别压迫将不同的女人同等对待，因此塑造了她们的遭遇的同质性，也因此埋下了女人相互认同和支持的伏笔。
- 女神和表姑的日记：《吕频：女权者真被”打脸“了?刘强东案”仙人跳实锤“视频观后感》
- 《肖美丽：支持Jingyao还是刘强东？可以中立吗？》
- 端传媒：《孙金昱：刘强东案——消解共情的“仙人跳”叙事，何处是“中立”之地？》
4月30日，支持Jingyao的女权行动者们发起了#我也不是完美受害者#的社交媒体运动，将公共议程从个案本身拓展到了更多女性对受害经历的讲述，以及对强奸文化的反思和反抗上。行动者们在各个社交媒体平台上征集女性自述并公开发表，引发公共讨论。仅仅两周之后，#我也不是完美受害者#话题的微博阅读量超过一千六百万，讨论超过两万条，并得到了英国《卫报》和《纽约时报》的报道。
一个受害者哪怕是不完美的受害者，也依然是受害者，但通过“仙人跳”的叙事，却可以被倒装成加害者。哪怕双方真实存在的权力差距、性侵害案诉讼成败的客观数据、有类似遭遇的女性的讲述、现实社会中的文化、法律、舆论对强奸受害者的偏见，都在告诉人们这是一个多么得不偿失的“买卖”，他们还是坚信女性会去铤而走险，然后再把这种不合理故事的成立基础，归根结底于她是个“婊子”。因为只有“婊子”，才可以蠢恶到为了钱赌博一切。
……强奸文化就寄生在我们的语言里，它利用这种话语体系孤立受害者，剥夺他们在公共领域的活动空间，分裂女性的共同经验，并阻止性暴力上升至公共议题。“仙人跳”就像是一个阴谋论的烟雾弹，它掩盖掉不平等的权力关系，模糊公众的常识，颠倒责任的主体，从而将真正的施暴者隐身。
- 米米亚娜：《话语可以扼杀一个人，也可以保护一个人 | 我和 #我也不是完美受害者#》
- 支持Jingyao小组：《我也不是完美受害者》
- 纽约时报：《刘强东案引发中国强奸文化讨论》
2019年美国当地时间7月24日，明尼苏达州警方公布了刘强东涉嫌性侵案的全部149页档案，内含包括刘强东方面证词和原告女生方面证词以及证人证词在内的多方信息，双方证词有巨大分歧。然而，以北美留学生日报为首的很多自媒体单方面截取刘强东的证词得出“女方主动”、“刘强东无辜”的结论，并使用“激吻、裸睡、鸳鸯浴”等题目吸引眼球。Jingyao在接受《财经》专访时，对这些自媒体的行为表示了愤怒。
Jingyao诉刘强东案三年庭审路
2019年9月11日，Jingyao 诉刘强东和京东的民事案件将于 9 月 11 日开庭进行一次听证。在此次动议里，刘强东和京东方想通过质疑送达国内的程序来尽量延长诉讼和让诉讼变得更耗时费力，拖延审理案件事实的时间，而Jingyao方希望能尽快审理案件事实。女权行动者、纽约律师梁小门亲赴明尼阿波利斯当地法院支持Jingyao并报道现场情况。之后，她持续地组织了志愿者们参与线下和线上庭审的旁听和对Jingyao的声援，并成为了Jingyao案在中文世界的主要第一手信息源。志愿者们还在微博等各大社媒平台成立了@我们支持jingyao 账号，长期关注并跟进案件进展。
2020年4月6日，在其辞去京东CEO职位的一周内，刘强东正式承认收到起诉书，并委托律师向法院提交出庭应诉的通知。
2020年4月27日，位于美国明尼苏达州亨内平郡的美国联邦地区法官，基于1月28日的听证会，驳回了京东方面不承担责任的动议，认为“现在要法院决定所指控的侵权行为是否在被告人刘的工作相关时间和地点，还为时尚早”。这意味着，如果Jingyao的指控属实，那么京东应当对刘强东的侵权行为承担责任。支持Jingyao的志愿者们翻译了此次法院的判决书全文。
- 财新：《刘强东“明州事件”民诉新进展：法院驳回京东不担责动议》
- 回声Huisheng：《“希望下一次参加翻译，是Jingyao的胜诉书”》
在疫情期间数次的线上听证会之后，当地时间2022年6月24日，Jingyao诉刘强东性侵民事诉讼案在明尼阿波利斯进行了线下的公开听证会。Jingyao本人全程出席了庭审。许多旁听者佩戴了紫色丝带以表示对Jingyao的支持。此前，本案已经进行长达一年多的与取证相关的非公开庭审。本次庭审对公众公开了大量的视频资料、多位证人的视频及书面证词。这次的庭审再次引发了国内舆论的关注。梁小门和旁听志愿者们从庭审现场发回了报道。
京东聘请的美国司机的证词（大意）：在车上，司机通过后视镜看到Jingyao躲在车后座的角落。司机表示，他在当司机的这几天，看到刘强东是一个非常有权力的人，每个人都对刘强东毕恭毕敬（everyone bows him）。当被问到他是否认为Jingyao在车里被性侵的时候，司机说：“我当时没有思考这方面的事情，我想到的是，这个有权力的男人下定决心要得到她（Jingyao）。
刘强东的书面证词：他承认，在晚宴和车里，Jingyao从来没有作出任何行为表示她想要和他发生性关系，他只是觉得Jingyao对他非常友好。
6月26日晚，中文媒体“半岛都市报”发布一则视频，其中包含明州警察的执法记录仪拍摄Jingyao本人的录像片段，称“警方多个视频显示，‘原告告诉警方，她没有被强奸，是自愿的’”，并引用律师评论称Jingyao“提交的大量证据前后矛盾”。随后话题#刘强东事件女方多次称自愿发生关系#登上微博热搜，多家主流媒体转发该视频。
为回应再次试图引导舆论的国内媒体，梁小门发布了一则回应视频，指出对方违法泄露庭审材料，并批评媒体反复炒作一些陈旧的信息、当事人隐私和碎片化的视频，再一次成功地掀起了中文网络上对性侵案当事人的荡妇羞辱。
2022年9月24日，距离10月3日正式开庭还有一周之际，互联网上突然流传起刘强东和妻子章泽天携手在明州逛商场的照片，图中章泽天疑似怀孕。而发布此信息的是推特上一个此前几乎没有发布过文字内容且零互动的账号。女权主义者质疑这又是刘强东转移公共视线的公关手段，与这类“八卦”相比，一些对案件的正面报道被阻止。支持Jingyao小组用文章《关注刘强东十月开庭，拒绝性侵案“洗白”成出轨》呼吁公众关注案件事实，参与传播。
这则只有寥寥几条关注的推文，被不同的中文账号大量引用，并被凤凰网科技和网易财经等媒体报道。#章泽天怀二胎##章泽天怀孕随刘强东明州逛超市#随即登上微博热搜。热门讨论开始集中在对章泽天“宽容丈夫出轨”的选择和她外貌、经历的评判，以及揣测刘强东获得妻子力挺，“夫妻感情稳定”，说明对官司“志在必得”。
通过一条含糊的信息和几张充满摆拍痕迹的“偶遇”照片，将一个女人以妻子和孕妇的形象推向媒体“挡枪”。这一策略成功为刘强东10月在明州的开庭造势，将涉嫌性侵“洗白”成婚内出轨，把公众的焦点转移至名人的夫妻八卦。
在开庭前几日，支持Jingyao的女权行动者组织了一次关于本案的线上讨论，谈到了Jingyao在本案所面对的困境，包括Jingyao一直面对的男权和极端民族主义的攻击、与刘强东相差甚远的传播和公关资源、美国庭审中对方律师成熟的反Metoo话术等，也讨论了女权行动者与刘强东和京东的“豪华公关”对抗的策略。支持jingyao的女权行动者制作了“刘强东性侵案话术大揭秘”。
庭前协议之后，MeToo运动仍需前行
2022年10月1日，正式庭审开庭前两天，Jingyao与刘强东达成庭前协议。这起发生在美国的中国MeToo案件，从2018年被曝光，到Jingyao发起民事诉讼，之后三年进入冗长的民事法律程序，一直伴随着中文互联网上的舆论混战。在这期间，以身在北美的留学生为主的青年女权主义者形成了支持Jingyao的社群，为推动案件的有效讨论，发起数个具有影响力的行动，也付出了大量不为人知的努力。
这一切背后，是志愿者们没日没夜付出的劳动。七七形容“那个时候简直是疯了”，她经常几乎一整天不吃不喝地忙到凌晨四五点，等她睡下后，另一个国家的志愿者立刻接手了她的工作。这样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在七七眼里，他们被迫不断应对刘强东和他的利益集团所制造的混乱，但这也让她第一次感受到，女权社群的团结’是不分时区和国界的’。
为了在庭前协议之后继续对Jingyao表达关心和支持，支持Jingyao小组和志愿者们立即于10月2日在原定开庭地址明尼阿波利斯亨内平县法院前举行了“和Jingyao站在一起”的集会，并将原定的10月3日开庭前的声援活动改为“感谢Jingyao”集会。约有二十位参与者来到现场，包括明尼苏达大学的学生、校友，以及从北美各地赶来的志愿者。
在活动上，参与者们共同制作标语，并各自分享了支持Jingyao和来到现场的理由。很多人讲述了自己对Jingyao的共情，因为这不只是她个人的遭遇，而是可能发生在每个人身上。一位明大学生表示：“周围有很多人完全不了解、也没有花费心思了解案件，却对它进行评头论足。他参与这个集会就是希望能对案件有更多的了解和产生自己的认识。”
在线上，女权行动者社群开展了关于此“庭前协议”的讨论，回应了社群与公众对此协议的一些疑问和评论。并认可了支持者的付出和成就，展望了米兔运动的未来。
说出“钱能解决的都不是事”的人，都是巩固强奸文化的帮凶。在他们眼里，女性的意愿、身体和尊严不重要，有钱有权和为所欲为挂钩。这些人也是弱肉强食的社会的一环，或许也深受其害，但他们不同情弱者，而是向强者靠拢，成为其帮凶。性暴力是全社会的合谋。虽然本案告一段落，但对权力结构和法律体制的反思没有结束，所有人都需要去思考怎么斩断性别暴力的链条。
在推进Jingyao案的过程中，跨国的女权主义合作得到前所未有的实践和发展。在当下，“跨国”这个词受到许多忌讳。但我们所面对的二元化、分离对立的环境并不是自发性的状态，而是意识形态限制的结果。女权主义者们拒绝被二元对立话语所封闭，用共同的话语和行动穿透屏障，灵活地调用我们微小的、珍贵的资源。尽管受到审查和阻碍，但这样的实践依旧非常重要，并且应该被坚持下去。
人们正目睹着中国公共空间的坍塌。大家为了在公开的互联网发声，做出各种尝试，一些人因此遭到惩罚。这起案件再次展现出，支持者如何利用多元、碎片、不断流动变化的空间，用图片、视频、长长短短的文章……努力传递我们的声音。我们的力量如此微薄，却承载了如此巨大的期待。黑暗无法永远遮蔽我们，人们永远都在寻找机会。
10月7日，支持Jingyao的女权行动者们把写有“solidarity with jingyao, #metoo运动永远前进” 的横幅留在了明尼苏达大学校园里有名的gopher雕像前，”向学校、向明大校方、向老师和学生们发出倡议：学校应该支持和保护受害者/幸存者，而不是施害者。
